“是痨病么?”贺兰倾衣靠近榻边。
男子点点头,表情艰涩。少年虽病弱却不失礼貌,勉强牵扯起嘴角朝她微微一垂首,又引得一阵剧咳。
“阿清,再喝些水。”男子一边照顾少年,一边略带歉意对苏青黛苦笑,“我弟弟,君清。小时候身体就不好,这病也有两三年了。”
君清眼神清澈单纯,少年心性十足,竟学着哥哥模样一本正经:“这是我哥哥,君弈。小时候脾气就不好,姐姐你多担待些。”
“阿清,别乱说话。”
君弈故意板起脸来呵斥,眼神里的柔和却做不得假,不难看出兄弟二人感情深厚。
苏青黛默默等到君弈照顾君清睡下,走到屋子外面方才开口:“没带他看过大夫么?哪怕服些药也好,这样熬着不是办法。”
君弈惆怅:“攒过钱请江湖郎中看过,都说治不了。皇宫里精通医药的大夫们,凭我这卑微身份是请不来的,也请不起。一直想带阿清出去走走,拜访那些传说中悬壶济世的隐者神医,却担心阿清的状况挨不住旅途劳顿,一耽搁就到了这般境地。”
“君公子在王府是做什么的?不能让嵘王出面请个大夫么?脸面上的事,他不需要花费分文。”
“姑娘别叫我公子,我担不起,不过是个抄经书的下人罢了。”君弈垂下眉眼,“我若是能像封先生那样讨嵘王喜欢,也不至于在此抄经书为生,请嵘王出面帮忙,简直异想天开。”
君弈看上去是那种耿直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恰好对上苏青黛脾性。
“既然专为嵘王抄写经书,想来字写得不会差。过几天我那边需要个人帮忙抄写书信,到时候能否请你帮忙代笔?”苏青黛明白,君弈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平白无故接受恩惠,很快想了个对自己有利又不会伤他的法子。
君弈并未多想:“苏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总觉得苏姑娘与其他权贵不同,多了几分人情味道。”
第一次被人夸有人情味儿而不是孤高,苏青黛颇有几分啼笑皆非,又多与他闲聊几句,而后才按他所指返回吵吵闹闹的宴席上。
嵘王喝得酩町大醉,被下人搀扶着送回卧房,剩余宾客或是醉倒在席间,或是三五群聚行酒令,下人们也都各自找处不起眼角落歇息。所有人中,唯独封墨恭似有心事站在门口张望,直到苏青黛缓缓归来。
“苏姑娘不会是迷路了吧?”看到她,他的表情气息马上恢复如常。
“随便走走,没迷路。”苏青黛拒不承认。眺望屋内一团乱,她实在不想进去,索性站到他旁侧故作不经意打探:“刚才路过一处院落,见到个抄经书的人,好像是姓君?年纪轻轻的就以抄经书为生吗?”
意外地,封墨恭竟对君弈十分熟稔:“君弈吗?原本是一位老门客推荐到王爷门下谋士,头脑清明,看事透彻,又很会弹琴,还写得一手好字。不过他这人太过清正倔强,看不惯王爷行事作风,接连几次当面驳斥,把王爷给惹恼了,于是便让他去抄写经书。”
“没想到封先生这等大忙人,连这些小事都记得清楚。”想起昨天的事,她忍不出对他横加嘲讽。
“罢了,我还是等苏姑娘的气消了之后再出现吧。”他苦笑,忽而又想起什么,“刚才苏姑娘在席上说,已经找好宅院了是么?这几天就要搬过去?”
“托朋友帮忙置下一处现成的宅子,差不多已经修葺打扫完毕,最晚三天后搬去。”
“哦……搬家庭麻烦的,琐事多,操不过来的心,有什么需要苏姑娘可以找我。若是觉得分身不暇,雪团可以先寄放在我这里。”
苏青黛不太喜欢过多流露情绪,却还是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
他脸皮厚,苏青黛已经有所领教,然而她的领教终归不算深刻。事实上到两天后她雇了辆牛车载满东西去往新宅时,才惊讶发觉他是那种说得出就做得到,根本无惧于被人指着鼻子骂厚脸皮的人。
他还真来了,捧着一只铺垫舒适的竹篮堵在相府门口,非要暂时保管雪团。
来者是客,不用白不用。苏青黛把所有体力活都交给了他和几个相府下人,从搬车到卸下再到移进新宅,最后累得他毫无形象风度坐在地上,说什么不肯再起来。而她就抱着雪团,眯起眼在一旁看戏。
“苏姑娘要是嫁了人,你那位夫君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他展开折扇呼呼扇风。
“谁过得好,谁过得苦,与封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一杯温茶水递到他面前,她漫不经心道,“封先生安安心心干苦力活就行了,别管那些不该管的事。”
“……苏姑娘还在生我的气啊!”
他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却马上变了脸色,噗地一声全部喷出。
苏青黛笑着看他:“听说常溯城的书生们以酸味儿为最尊。这杯掺了醋的茶水,封先生可还喝得习惯?”
周围同来帮忙的相府下人一阵哄笑。苏青黛赏了下人们铜板,下人们得了工钱和笑料,心满意足离开,偌大宅院就只剩下封墨恭这一个外人。
苏青黛选购这处宅院远离权贵聚居的坊间,四周僻静无人,可以说是整个常溯城最安宁之地。宅子早前曾是一位国舅爷飞黄腾达之前所住,宽门深院,装潢别致,虽然比不上达官贵人府邸广阔大气,却另有一番别出心裁的精致。自那位国舅爷倒台后,这宅子就彻底荒废了,亏得老管家时常打理,总算是保得七分原貌,并不至于被侵占。
“东西可算都搬完了,剩下琐碎打扫大概还要三两天时间,苏姑娘不打算招些下人帮忙?”封墨恭没皮没脸跟进屋内。
苏青黛把雪团放下,从食盒里端出一盘馕饼:“我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大的。下人们做的那些事,我自己都能做,没必花钱找人在眼前惹烦。”
“什么都会做,还用得着吃这个?”封墨恭抢下馕饼推到一旁,笑吟吟看她,“出去逛逛如何?辛苦一场,苏姑娘怎么也该请我吃顿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