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高阳云鸿总是一副浪荡不羁的风度，忽然正经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是位严厉的兄长。不过在那句话之后，他很快又恢复常态，满面笑容与九道山门的守门子弟们打招呼。

过了九道山门便是蜿蜒向上的石阶，四个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登到尽头。苏青黛回身望着已然在下方的山脚，蓦地想起什么，轻轻碰了下封墨恭。

“当年我娘就是走得这条路么？”她轻声问道。

封墨恭看了一眼高阳云鸿，点点头：“是。不过襄郡主不是受邀上山的，所以要闯过九道门才能到这里。那九道扇门中，前几道都是新弟子把手，没什么难度；后四道门负责把手的都是颇有些厉害的弟子，连闯四关并不容易。即便是襄郡主，当年独闯九关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分艰难。”

苏青黛眸子一黯：“不愿人接近，那便说个清楚明白，干干脆脆禁止入山不就完了？何必如此刁难人？”

“师父说，山门即心门。有心人不惧关隘，恒心人必能登顶。”高阳云鸿接过话，面上犹带笑意，“所以说啊，这九道山门不是为了刁难人，而是为了考验来人的心念是否坚定。若是师父真有害人之心，过去那些闯过山门上山的人里面，得有超过半数把命留在后几道门的师兄弟手中。”

都说君子楼历代楼主均是脾气古怪之人，而今看来，这绝对不是污蔑或是夸赞。

苏青黛愈发对那位雄踞江湖之巅，如隐者一般神龙不见的君子楼楼主感到好奇了。

前方战事吃紧，苏青黛本是想一路向上直接去见君子楼楼主的，封墨恭却在半山腰停留，带着几人去了一处名为凤凰阁的五层阁楼。阁楼里安静异常，满是书卷馨香，顶层紧贴墙壁的一圈书架之间，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埋头研读，眉头紧皱。

老者全神贯注，并未注意到有人接近，高阳云鸿朝几人比了个噤声手势，而后轻手轻脚悄然接近老者，顽皮地从身后将老者双眼遮住。

封墨恭极其配合，在他身后轻咳一声，笑道：“猜猜我是谁？”

老者愣了一下，抓了抓高阳云鸿的手，喃喃道：“封师兄？不对啊，封师兄是用剑的，手上这老茧的位置不对……哎呀！高阳师兄！你怎么又跟我胡闹？！”

高阳云鸿哈哈大笑放开手，手臂搭在封墨恭肩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云深你快看，这老顽童说起话来更像小孩子了！”

老者回头，看见封墨恭时惊讶地瞪大双眼，颇为激动站起：“封、封师兄回来啦！”

苏青黛愣怔。

那老者怎么看也有七旬了，而封墨恭不过二十出头，怎么竟成了这老者的师兄？

封墨恭看她一眼，轻笑：“君子楼论资排辈不是看年纪，而是看拜入师门成为入室弟子的时间。我和大哥自幼进入君子楼，成为入室弟子的时间也很早，如今的十二位少主中，将近一半都要客客气气称呼我们一声师兄。钟师弟是四年前才成为入室弟子的，所以要叫我们师兄。”

老者注意到苏青黛，眼神一滞，呢喃自语：“青凰……青凰对上了……还真是啊……”

“说什么呢？你又看书看疯了？”高阳云鸿一拍老者肩头，轻松道，“晚上我再来找你，现在得带苏姑娘去见师父。”

封墨恭深深看了老者一眼，欲言又止，轻轻推着苏青黛离开凤凰阁。

苏青黛没说什么，但她总觉得，高阳云鸿和封墨恭这对儿兄弟有些古怪，又或者说君子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为什么非要半路来一趟凤凰阁？

无奈甄溪仍紧跟在后，有些话，此时问不得。

大概是看出了苏青黛的急色，之后高阳云鸿和封墨恭都没有再耽搁时间，带着苏青黛直奔君子楼楼主穆春深所在的君子楼最高处。

君子峰，尘寰阁。

君子楼从山下到山上有着一道特殊的传信系统，人未至而信先达，所以穆春深一早就在尘寰阁中等待。高阳云鸿走在前，封墨恭跟在后，苏青黛伴其侧，甄溪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后面。

尘寰阁一层的堂内明亮通透，正中高榻上，一身灰蓝缓袍的中年男人斜倚半卧，冷眼觑着封墨恭。

“知道回来了？”穆春深一声冷哼。

“事关重要，不得不回来，不然还想再多玩一段时间的。”封墨恭一耸肩，摆明了故意气人。

高阳云鸿回头瞪他一眼，微微躬了下身，却也不怎么认真：“师父，您老不是说我若能把云深带回来，就将您那把竹叶洞箫送我么？这话可还算数？”

穆春深眉梢一扬，哼哼着挤出四个字：“不算，作废！”

“就知道您老人家又要反悔，真没信用。”高阳云鸿一撇嘴，侧身让开，令苏青黛与穆春深直接面对面。深吸口气，他正色道：“这趟回来是云深的意思，苏姑娘——也就是浮余国东陵王有些事情想请师父帮忙。”

穆春深瞥了一眼苏青黛，不置可否，语气轻慢：“君子楼历来的规矩，还用我再教你们一边？”

“君子楼不干涉政事，这我知道。但若是有关江湖门派的不当举动，作为江湖最具威信的门派，难道也要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么？”封墨恭神色从容，似是早捏住了穆春深软肋，“眼下凌香宫暗设圈套、滥杀无辜，引发双北对浮余国之战，又于沙场上横加干涉、助纣为虐，造成无数将士伤亡。不管怎么说，凌香宫终归属于江湖门派，倘若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人发现，届时江湖将会遭到怎样的质疑？”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问世事，但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头衔压在身上，又怎能真的做到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穆春深看上去相当不悦，他皱起眉头，语气略显不耐烦：“那你说说，君子楼应当如何干预？”

“很简单，师父只要以君子楼楼主身份要求凌香宫撤出战场，不再干涉三国战事，并承诺再不会从中作梗就好。”封墨恭握着苏青黛的手稍稍用力，将她秀拳紧攥，目不斜视，“余下的事，我和青黛会想办法解决，需要师父帮忙的就只有限制凌香宫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