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余国边陲小镇,被十余人包围的民宿内,镇子里的赤脚郎中战战兢兢走出门,用力咽了口口水。
“那位郎君原本只是着凉,无奈休息不好又过于劳累导致风寒侵体,须得用药调养了。药方小的已经留下,至于什么时候能好,小的医术浅薄实在不能妄定,还是请诸位官爷另请高明吧!”
一个北衙禁军上前揪住郎中衣襟,满面怒火:“你是郎中,怎么连治病都不会?”
“病这东西,从来就没有必然能治好的道理啊……”赤脚郎中吓得快要哭了。
“放郎中走吧,他已经尽力了。”符慎从屋中走出,挥挥手示意禁军放了郎中。郎中千恩万谢,而后头也不回飞奔逃走。
“符掌使,殿下究竟怎么样了?不行的话,咱们赶紧把殿下送到附近大镇上,那里总该有好郎中吧?!”禁军急切追问。
符慎叹口气:“走不了。殿下说了,不把东陵王找回来他就不走。常白呢?去打探消息还没回来吗?”
玄天门一官差摇头:“常副使早晨回来过一趟,说是焉国戍边军营那边起了乱子,好像是东陵王逃走了。常副使还以为东陵王逃走后直接回来了呢,见这里没人,马上又出去寻找了。”
符慎烦恼地捶了捶额角:“这东陵王也真是……她一个女人逞什么能?要交涉没交涉明白,逃走了也不知道回来,就算遇上了什么麻烦,找个人报信总不难吧?眼看宁王殿下病得大发,你说这是该等还是该走?唉!”
符慎和一群玄天门官差、北衙禁军的抱怨,一字不落全都听在屋内的邵正则耳中。
邵正则躺在榻上,浑身发烫,感觉却是掉入冰窖一般寒冷。他已经盖上两床棉被,那种彻骨寒冷仍不能有所缓解,四肢百骸的热度让他在天初亮时开始昏昏沉沉的,发热情况十分严重。
他之前就有些风寒症状,本不该去山上兜夜风,只因着担心苏青黛紧随而去,病情从昨晚变得严重了。发现他身子滚烫的符慎吓得脸色发青,带人连夜把突然昏倒的邵正则抬回民宿,又是在额头上擦烈酒,又是烧什么偏方的草药来熏烤,却都无济于事。
天微亮时,邵正则醒来,哑着嗓子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东陵王在哪里。
符慎千万个不愿,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告诉邵正则,苏青黛始终没有回来过。那句话大概是惹得邵正则心急,这病更加严重,竟至卧床不起,连说句话都感觉费力了。
可他心里是清楚明镜的。
苏青黛没有回来,她肯定出了什么事。
如果他还能动,哪怕仅剩一丝力气,他也要坚持去界河那边寻找她;可眼下他连走下床榻都不能,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同样没有归来的另一个人身上。
封墨恭。
唯一一个在苏青黛去往焉国戍边军大营时,执意留下等她的人。
倘若那时他没有走,他也像封墨恭那样固执地原地等候,或许就不会失去她的消息了吧?重病中的邵正则恍惚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始终无法走进苏青黛身侧更近的位置,又为什么,父亲刻意让他去观察封墨恭是如何做的。
“苏……青黛……你千万……别出事……”邵正则闭上干涩双眼,干裂唇瓣嚅动着,呢喃出几不可闻的低语。
被许多人牵挂着、埋怨着、寻找着的两个人,此时对邵正则的病毫不知情。他们正走在一条直向半山腰的天然山路上,循着温泉河向源头追溯,心情轻松畅快。
“看到那口泉眼没有?河水应该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往下再与刚才我们走过的另外几口泉眼汇合,最终形成了这条温泉河。”封墨恭在一处格外平坦的山坡上停住,指向一处石壁上的泉眼。
苏青黛踮脚望向泉眼,却只能看见热气蒸腾,拳头大小的泉眼被水汽遮挡大半,根本看不清楚。不过大量热气足以证明,泉眼处的水温的确要比下游河流高上许多,单是这一路走来,她就感觉周围的温度提升了许多。
“这种温度下就感觉不到冷了,和常溯城春天的温度很接近。”苏青黛走到狭窄的小河边,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泉眼应该是自然形成的吧?我看那里,怎么好像刻着什么字?”
封墨恭顺她所指望去,好不容易才在热气翻滚的间隙中看到,泉眼之上的石壁上隐隐约约刻着两排字迹,明显是人为痕迹。
“看上去有些像古文字,距今少说也有三四百年了,有可能是早前葬在此处的人所刻。”封墨恭皱下眉头,轻扯苏青黛衣袖,“走吧,该回去了。看着那些东西总觉得晦气。”
“原来封先生也信这些怪力乱神。”一路走来的好心情,让苏青黛少见地开起了玩笑。
封墨恭一笑置之,并不为自己辩解。
苏青黛终是有些贪恋这里的温暖,往回走时故意紧贴着细细的河流,希望温泉蒸腾的水汽能让温暖维持得更久一些。她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松软泥土,渐渐习惯了这种不平衡的感觉,因此在左脚猛地下陷时,她并没有及时察觉异样。
柔软而温热的泥土将苏青黛整只左脚湮没,下陷的势头仍未停止,苏青黛这才察觉有些不对。然而变故陡生,她只来得及低呼一声,整个人便随着地上突然出现的巨大深坑沉陷下去。
谁能料到,看似祥和宁静的温泉河边,居然会藏着一个巨大的深坑?
猝不及防的苏青黛试图抓住什么阻止下落,可她触手所及除了泥土就是随之掉落的杂草,别无他物;她想仗借卓绝轻功脱困,却又发现下落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踏足,供她一跃而起。
光明迅速远去,黑暗瞬息吞没所有声响。苏青黛拼命仰头望着最后的哪一点光亮,期望走在旁边的封墨恭能及时伸出援手……只是,他能如何呢?在没有任何绳索之类工具辅助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忙。
就在苏青黛放弃封墨恭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越来越小的光圈里,飞快向她奔来。
苏青黛的心一震。
她没想到,他居然随着她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