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墨恭的话让牧天枢立马一脸震惊:“说什么呢?墨恭,你该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吧?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万一让我爹知道,以后保准不让我跟你出门玩,说不定还会让人放恶狗咬你!”
封墨恭忍俊不禁:“牧左丞哪有你说得那么不讲道理?放狗咬人这种事也就你牧大公子做得出来。”
“跟你说真的呢,没闹。”牧天枢一本正经,唰地抢下封墨恭的酒盏,“我爹对那丫头重视得很,我随口抱怨一句就挨了一头锤。要是我爹发现你对那丫头有意思,以你身份条件,他肯定不会答应啊!”
封墨恭摆摆手,直起身子端坐,扬了扬下颌,指向酒肆对面一家兼卖各种手抄书卷的文房铺子:“知不知道《黄粱阁》这本书?”
“你见我读过书?”都城第一大纨绔子嗤之以鼻。
“这书近来走俏,崇阳坊几家大书局一再加印,仍供不上闺阁中千金小姐们争相购买,常溯的纸价都跟着一涨再涨。据说《黄粱阁》的作者是文涛阁某位学士,具名不详,写出来的东西却比任何女儿家的心思都要细腻,而书中故事恰与你现在的情况有些相似。”
听说书中故事和自己很像,立刻生出兴致的牧天枢连忙给好友斟满酒,殷勤送到手边:“快,快给说说,怎么个相似法?”
封墨恭并不卖关子,浅然一笑端起酒盏却未饮:“书中男子与你相似,女子则与你那位表妹相似——我是说身份。”
浮余国以武定天下,近几朝却渐渐有了重文轻武的风向。许多文人雅士甚至闺中女子为求名声,纷纷拿起笔吟诗作对、填词谱曲又或写一两则缠 绵悱恻的爱情传奇,《黄粱阁》便是其中之一。
这书字数足有其他传奇话本七八本厚,讲的是一位家逢变故不得不独自寄人篱下,却与位高权重的富庶远亲家表兄日久生情,最终双双悲惨收场的故事。故事里的女子心思敏感又多疑,在远亲家处处小心,与诸多兄弟姐妹格格不入,初时与贯穿故事的表兄也颇为对立,的确和眼下的苏青黛、牧天枢有几分玄妙的酷似。
封墨恭大致叙述了书中男女一点点相知相许的过程,只把太过悲凉凄惨的结局略去,跌宕剧情听得牧天枢一阵唏嘘。
“她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地方,周围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的确挺孤单的。”牧天枢擦了擦微微泛红的双眼,借着酒意拍了拍好友肩膀,“行了,墨恭,我算是明白你的意思了。等会儿你陪我去趟脂粉铺子,我给她带几样礼物回去,再给她买些小娘子们爱吃的糕点。以后她有什么小毛病,我尽量容忍,谁让她是我表妹来着?说不定啊,等你我百年之后,我也能成传奇里那个让无数姑娘捧着书卷泪读的好男人呢!”
封墨恭无奈笑笑:“不过是感慨一下故事与现下的巧妙,你怎么读出这些不堪想法的?回去多陪陪苏姑娘是真,那些故意讨好的举动就算了吧,太不符合你牧大公子一贯作风。”
“假正经……哎,赶紧喝了这杯走人,再晚些脂粉铺子要关门了!”
牧天枢一路吵闹,从酒肆到文房铺子再到脂粉铺子,买了一堆胭脂眉粉,还从店老板那里强行抢走仅存的一本半旧《黄粱阁》。夜深后,二人各自打道回府,封墨恭一如既往由后门进入嵘王府,径直回到属于他那间规格仅次于正房的楼堂内。
这般待遇,嵘王府百余谋士中,只他一人享得。
常白已经在屋中是常事,封墨恭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常白谨慎关好门窗,压低声音:“打听了一圈,江湖上并没有苏青黛这号人物,甚至连听说过的人都没有。会不会是假名?”
“苏氏是大户人家,子女取名因循族谱而定,就算真有假,那也只可能假在黛字上。不过我不觉得她有故意隐瞒真名的意思,可能她真的与混乱的江湖人士无关,也有可能,她身处江湖时用的才是假名。”
“我会继续追查。”常白沉稳道。
比起常白,封墨恭总要多几分闲情雅致,泡杯茶懒懒靠坐椅中,慢着性子把与牧天枢的对话简单复述一遍。
毕竟是跟随他多年的人,常白立刻捕捉到有用信息:“那姓钟的厨娘肯定有问题,我记得主子之前就怀疑过。主子忽悠牧公子多照看那女人,是为了借牧公子耳目监视她吧?”
封墨恭笑而不答,一杯茶下去,身上酒气淡了几分。他缓缓闭眼,唇角微翘:“她挺有趣的,养的小家伙也很有趣。如果能确定她不是敌人,我还真想与她多些接触。再好一局棋,一个人落子终归无趣。”
常白警觉地竖起耳朵,虎视眈眈,仿佛自家主子要与什么人私奔一样。
“你怎么也学得不正经了?”闭着眼仍洞悉一切的封墨恭笑骂一声,忽而又一脸正色,“过几日牧左丞要做东宴请祁南王一众亲眷,届时必定有人趁机生事。我打算到时候混进去看看情况。”
常白来不及多问,外面有嵘王派来的下人请封墨恭过去,却不是为了求良策学计谋,而是询问服食何种丹药更能延年益寿。
封墨恭伸个懒腰欣然离开,对嵘王厌恶透顶的常白也打算从后门悄然退出。至后门附近,常白与一人擦肩而过,皆是一副素不相识的冷漠表情。可走开数步,两个人又先后回头看上一眼,各自皱眉。
一袭半旧长衫眉目憔悴的青年折返到门口,望着常白背影对守门府兵横加质问:“王府怎么允许随便什么人出入走动?封墨恭总让不知根底外人进来,就没人管管么?”
府兵四人面面相觑,忽而大笑,满眼鄙夷:“封先生是王爷的座上宾,人家请谁来碍你什么事?走走走,别在门口挡路!”
“快去抄你的经书赚钱吧!说话的功夫又一个铜板没了!”
哄笑声中,青年吞下毫不遮掩的嘲讽轻蔑,沉默转身,无声消失在下人仆从聚居的脏乱杂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