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常溯城对苏青黛而言并不是值得庆贺的事，然而她也没有自己预料那般厌烦，至于是因为时过境迁已然不会再难过，还是因为腹中孕育着小生命的喜悦冲淡了悲伤，这就不好分辨了。

这一路回来花费了不少功夫，光是说服穆春深允许她离开就颇费了一番口舌，之后再用坚持压制过高阳韵鸿和常白的反对，又乘马车慢慢悠悠走上大半个月，到达常溯城时已经是在信陵公主行刺君弈失败后一个月。

“青黛，这一路上消停得很，也是君弈故意放行吗？那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回去，是不是就踩进他的圈套里了啊？你没有什么对付他的计划吗？”没有任何人阻拦进了城后，牧天枢见苏青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计划的样子，终于开始他早该体现出来的担心。

苏青黛坐在马车中，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想让我回来，那我便回来。把信陵公主交换到手，这就是我唯一的计划。”

“你该不会是想直接去找君弈吧？！”牧天枢吓得差点从马车上摔下，一脸吞了鸡蛋的窒息表情，惶恐而不安，“不行，这可不行！我以为你有计划能收拾他才去找你的，要是早知道你打算用自己交换小苑，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啊！让小苑和墨恭知道了，他们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我不回来，你想让信陵公主把你卸成八块都没机会了。”苏青黛靠坐着，闭起眼睛淡道，“马车直接奔皇宫去吧。不出意外的话，君弈应该派人在那边等着了。”

牧天枢向来抗拒不了苏青黛的命令，只能苦着脸让车夫往宫门口去。车夫听说要去马车禁行的宫门前也是十万个胆寒，耐不住牧天枢大把撒钱又沉着脸怒喝，终是战战兢兢赶着马车过去了。

才进入皇宫东门正对的朱雀大街，车夫便看到一队进军士兵整齐列队，目光不停在周围逡巡，似是在寻找什么。

或者说，等着谁。

“表兄和我一起进去吧，想来信陵公主最想见的人就是你。”苏青黛淡然走下马车，款步走向庄严恢宏的皇宫宫门。

有那么一瞬，牧天枢有些恍惚，又想起了那时她初到常溯城的情景。

转眼间，物是人非。

那些人，海角天涯。

“呐，青黛，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确定你不会有事。如果……如果君弈敢有什么该死的举动，就算是和他拼命，我也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离开这里。”

牧天枢一边走着，一边故作轻松低声轻语，可他指骨的轻轻颤抖却瞒不过苏青黛的双眼。

于是，她笑着看了他一眼。

“表兄总算学会担当了。不过你的担当不该是我，而是信陵公主。”

“你是我表妹，当然也是我的担当，我总不能娶了媳妇忘了表妹啊！”临近宫门前，牧天枢愈发紧张，看着苏青黛的表情却更加坚定，“青黛，等这些破事都过去，你和墨恭就离开常溯城吧。不管你们去哪里都好，反正不要在这种地方了，像你们俩这么钟灵毓秀的人，就不该有什么束缚，走得越远越自由。”

苏青黛笑笑，没有再接话。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封墨恭身在何处，做着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活着见到他，更无从预料，他们的未来是个什么模样。

那一队禁军士兵见苏青黛出现，立刻敢上前将她围住。苏青黛很快认出这群人是北衙禁军中最为精锐的百骑龙武军，率领众人的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龙武军将军霍烈。霍烈上前一步朝苏青黛抱拳行礼，表情恭敬得很：“末将已经在此等候东陵王多日，还请东陵王允许末将护送您入宫面见君丞相。”

牧天枢抢先一步到苏青黛面前，努力做出凶悍表情死死瞪着霍烈。霍烈并不把牧天枢当回事，略一点头，连犹豫都没有，默许了牧天枢想要跟随同行的打算。

牧天枢不禁有些咋舌——君弈料事如神、未雨绸缪，的确高人一等，看样子就连他要跟随苏青黛一起的念头都被料到了。他有些摸不清楚，如今与整个浮余国为敌的年轻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程府和智谋，难道真的就连他最信赖仰慕的两个人，也不能够与之匹敌吗？那浮余国岂不是完了？

牧天枢满腹惊惶时，霍将军已将二人引路至阳雪园前。示意二人进入后，霍将军便笔直守在园外。

苏青黛一步跨进园中，不费吹灰之力看见就站在园子正中央的君弈。她微微皱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拉过藤椅坐下，行动随便如同到了自己家中。

君弈正在侍弄一盆花草，抬头看见苏青黛坐进藤椅中，面上掠过一丝轻松；再看到她刻意护住腹部的动作，忽而又皱起了眉头：“他的？”

“嗯。”苏青黛坐下，淡淡应了一声。

难得的好兴致因为这个意外发现被彻底冲散。君弈欲言又止，看了眼牧天枢，而后朝不远不近站着的织绣道：“放了信陵公主吧，让她和牧公子一起回去。”

织绣一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安地看了一眼苏青黛。

“无妨，她伤不到我。”君弈明白她的担心，轻轻一点头示意道。苏青黛也向牧天枢投去目光，让他安安心心去见信陵公主，没必要为自己提心吊胆。

织绣无可奈何，带着几分恼火推搡着牧天枢离开，偌大的阳雪园便只剩下君弈和苏青黛。

“多大了？是在他走之后才发觉的？”君弈走到藤椅边，随手给苏青黛倒了杯酒。

“两三个月吧，他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不等君弈回答，苏青黛接过酒又放下，“近来戒了酒，也没什么兴趣喝了。”

君弈灿然一笑：“只要不是怕我下毒就好。毕竟现在你我的关系不同了，若是有机会，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杀了我，总要比我多那么一层警惕。”

苏青黛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一进这园子，你的手就没离开过那把短刀，以前我和你见面时可没有这礼节。”

“礼尚往来，本该如此，谁让你一早在这院子里布下天罗地网，甚至还动用了凌香宫呢？”苏青黛淡淡一瞥角落里青烟袅袅的香炉。

他布迷香，她配短刀。

昔日知己再度相见，俨然已是需要提防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