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沉郁笼罩的寝殿内,死亡的味道无声弥漫,本就胆小的太子邵灵均战战兢兢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地看着地上一具具平躺的尸体。
他以为,可怕的君丞相大概是杀人了。
事实上这些人并非君弈所杀,而是去追踪曲东楼的那批杀手中的几个,还未追出皇宫就被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阁主判了死罪,尸体躺了大半路。君弈的说法是,实力不济,死也白死,不值得惋惜,搬回来只是为了不丢人现眼。
不过他并没有对邵灵均解释什么——懒得解释,也觉得没那个必要。
本来么,他已经是个篡权的佞臣,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骂他、恨他,甚至如封墨恭等人那样欲将他杀之而后快,他哪来的必要却为自己洗脱真真假假的罪名?
他不在乎。
“太子殿下可知道我为什么让人带你过来?”君弈安安稳稳坐在龙榻上,身子微微后仰,一副散漫慵懒姿态。
邵灵均站在门口,听不太真切君弈的话,想要走近些,又十分惧怕那些躺着的尸体。他无可奈何,只得小心翼翼躲着尸体绕了个大圈,而后缩在龙榻旁侧的狭小空间内,惊慌视线仍盯着那些尸体:“我、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东宫关着……”
君弈单手撑额,淡道:“有人看见,几个意图行刺圣上的人进了太子府。这件事太子可知道?”
一听说行刺二字,邵灵均立刻慌了神,连连摆手摇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连屋子都没走出过一步,根本没看见外人啊!”
君弈看似漫不经心,却在仔细观察邵灵均的一举一动。
邵灵均是个很简单纯粹的人,没什么城府,也不算聪明,要看透他太过轻松。因此君弈很快确定,邵灵均是真的不知道是否有人进入东宫躲藏。
“太子殿下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特地让你过来,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君弈起身让开座位,比了个收拾让邵灵均坐到榻上,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来坐吧,这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邵灵均更加惶恐:“不不不,丞相坐,丞相请坐!我坐不得这地方,一坐上去浑身不舒服……”
纵是被软禁在东宫之中,一国太子又怎会不知如今前朝后宫的情势?君弈如何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又是如何党羽遍地、独断专行,邵灵均心里清清楚楚。他自是明白的,而今这龙榻和皇位,他坐不得,他老子坐不得,只有君弈坐得。
君弈对这般乖巧的太子并没什么想法,邵灵均不坐,他也没坐,负着手走到殿中,随手拨弄几下香炉里正旺盛燃烧的香料。
“太子殿下可知道,圣上就要不行了?”
邵灵均一颤:“不知……”
“那么,现在该知道了。”君弈又夹了一块香料,回头看向邵灵均,“圣上至今未留任何遗诏,也没有提起过要将皇位另行传给他人,所以一旦圣上驾崩,太子殿下必须做好继承皇位掌控大局的准备。”
“我哪里……我哪里能担什么大业……有君丞相在,只消君丞相来管事便好了,我都听君丞相的!”
回想起种种朝臣谋害天子王孙夺权篡位的故事,邵灵均怎么也提不起胆量去接受皇位,这人人艳羡的至高权力,在他眼中不过是块可能让他送命的烫手山芋。
比起性命,什么天下,什么是江山社稷,实在谈不上重要二字。
君弈早就猜到邵灵均会有这般反应,他满意一笑,清淡而短暂,同样没什么味道。放下香钳回到龙榻边坐下,君弈漫不经心道:“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我不会强占。明日圣上驾崩的消息就会公布,你将会是接替圣上掌管浮余国社稷的唯一人选。日后该怎么做,你回去仔细考虑考虑,若是有什么捉摸不定的,可以来问我。”
邵灵均本还有些担惊受怕,听了君弈的话,蓦然明白了什么——君弈不在乎是谁坐在龙椅上,反正只要他还掌控这座寝殿,掌控着龙椅之上那人的性命,那么他就是说一不二的无冕之王。
说白了,君弈打算扶持一个傀儡皇帝,而这用来名正言顺掌控天下的傀儡,就是他邵灵均。
直到此时,邵灵均才恍然大悟,明白眼前看似文弱的书生究竟有多可怕。然而一切发现都已经太晚,再没有遥华辅佐的情况下,他不过是个脑子空空身无长物的废物,如何能与才智天纵又手握大权的君弈抗衡?这宫里,他本就是孤孤单单的,眼下没了当皇帝的爹,更是什么靠山都没有的小蝼蚁一只了。
莫名地,邵灵均红了眼眶,微微哽咽:“圣上真不行了?人还在吗?我、我想见圣上一面……”
“见就不必了,圣上患的是痨病,会传染。安全起见,还请太子殿下返回东公馆静候消息,别做不该做的事。”君弈一扬手,面无表情,“陈总管,送太子殿下回去——今晚你不用回来,就在东宫陪着太子殿下吧,免得太子殿下紧张。”
既然要扶持新帝,日夜不断的监视自然少不了。
陈总管得意洋洋挺直腰板,细声细气催促邵灵均快走,一副狐假虎威气势。邵灵均垂头丧气走出寝殿时,恰见迎面走来一个还算相识的女子,脑子一热竟向那女子投去求助目光。
岂料,那女子仅仅是厌恶地冷冷看他一眼,甚至连脚步都不曾放缓,而后继续朝寝殿内的君弈走去。
“怎么才回来?”君弈看着织绣,语气略带不满。
织绣歉意低头:“还没找到常白,多花了些时间在四处搜索上,所以回来晚了,还请君丞相赎罪。”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关键人物。”君弈看着远去的邵灵均背影,木然道,“既然任命你为九门总使,那就别辜负我的期望。我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去把东陵王他们找出来。明天晌午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宣布皇帝驾崩的消息,不能再拖了。”
织绣倒提口气:“可是……圣上不是被东陵王他们劫走了吗?万一我们宣布圣上驾崩后,圣上又突然冒出来,那岂不是……”
“无妨,邵季城必死无疑。”君弈收回视线,闭上眼靠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