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的话让邵正则停下了脚步,脸色略显沉肃:“东陵王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试探我这种事就免了吧,我与太子是亲兄弟,并无意争位,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去与兄长相争。”
“别人说不想争位我不信,宁王说不想争,我信。”苏青黛轻描淡写道,“不过宁王应该看得出,倘若太子顺利称帝,于浮余国并无益处。”
邵正则脸色有些不自然。
太子邵灵均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只醉心山水花鸟、琴棋书画的德行,他再了解不过。让一个本就无心于朝政的人权掌天下,自然是不合理的,可浮余国数百年来一向是嫡长子承皇位,为的就是避免众皇子相争内斗,谁敢有异议那便是挑战天家规矩。他是亲王,更不该让这种言论波及自身,否则……
邵正则并不确定,多疑的父亲是不是也会猜疑到他身上。
“随口说说罢了,宁王不必往心里去。”苏青黛继续往前走去。
宴席被安排在了满翠园,三宫之中最为广阔恢宏的庭院。苏青黛入宫多次,早对各种气象万千的宫殿楼阁司空见惯,一脚踏进满翠园后,却也为这园子的奢华秀美感慨了一番。
满翠园之大,一眼望不到边际。
庭院中心一条人工开凿的溪流贯穿而过,水深及腰,清澈无比,宽度足有一丈,流觞曲水尽显幽美;溪流两岸已摆好十余坐席和红木几案,几案上的碗筷餐具均为象牙镶金打造,价值连城;坐席上方有繁茂垂柳,柳枝招展,或是垂至水面,或是摇曳于几案之上,远观仿若婀娜舞姬,柔美妖娆。
再往两侧瞅去,亭台楼阁无一不有,皆是能工巧匠精心建筑而成,琉璃瓦,八角铃,风过而抚动,泠泠作响,恰与溪水流淌声相应。那些装点用的花圃树林更不必说,都是天南海北移植来的珍贵林木,姹紫嫣红,松青柏翠,煞是好看。
“宁王到——东陵王到——”门口宦官气脉十足,拖长尾音的传报声响亮绵长。
溪流两侧,早一步到来的众王及身后随从纷纷侧目看来。
邵正则贵为亲王,爵位上要比苏青黛高出一等,理应先行。然而他并不以身份地位自傲,微微侧身,彬彬有礼请苏青黛先自己入席。苏青黛淡然颌首道谢,在宦官引领下来到东侧一排几案正中位置,提着裙角直身长坐,举手投足尽显雍容。
抬头看看溪流对面,正是给皇帝邵季城专设的主位。
这份荣耀自然是邵季城格外赐予的,不然此处坐的应该是从二品封王中辈分最高的阳城王邵臻荀,她这般年纪轻轻的异姓王,往左数至少要在三席以外。
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又摆出皇帝威严赶她去东陵郡,如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予她最高荣耀,这又算计得哪门心思?苏青黛不动声色安坐,心平气和等待邵季城出现来揭晓答案。
宴席的安排自有套路,邵正则循着平日里的规矩要去对岸主位旁侧坐下,却被礼部执事拦住。
“圣上旨意,今日众王小聚为主,坐席不循旧制,请宁王在东陵王左席落座。”执事躬身道。
席间立刻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其他人来的时候,都是按照惯常坐序排列的,怎么偏偏到了苏青黛和邵正则这里,就有了皇帝特别安排这一出?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尚未婚娶之身,说不往那方面想是不可能的,只是没人敢直直白白说出来。
胡乱说话,很有可能就是妄揣圣意,那是大罪。
一阵议论很快如风声刮了过去,再了无声息。邵正则多少有几分尴尬,却又不得违抗生命,只能叹口气在苏青黛左侧坐席上坐下,侧头歉意苦笑:“难为东陵王了。”
苏青黛置若罔闻,表情如一潭死水。
二人坐下后不久,嵘王和信陵公主等人紧接着到来,前者坐在苏青黛右侧,后者则被安排在邵季城主位旁,是最贴近九五之尊的位置。不过信陵公主并不满意自己的特殊待遇,提着裙角走过溪流之上小小拱桥,一步跨到嵘王坐席旁。
“小苑给王叔请安。王叔近来身子可好?”信陵公主甜甜地招呼嵘王。
嵘王对信陵公主倒没什么不满,乐呵呵打过招呼,斜眼瞥向身后:“墨恭啊,宴席少不了酒令花箭之类助兴,你就在后边坐着吧,顺便陪陪信陵公主。”
重要场合一向寸步不离嵘王左右的百谋之首拱手应承,扭头往左边看了一眼。
苏青黛正瞪着他。
宫外也就罢了,众王赴宴也能见到他,不是晦气是什么?尤其是信陵公主在场,少不了又是一番吵吵闹闹,想想就头疼。
这边封墨恭忙着应付信陵公主的纠缠,根本来不及与苏青黛说话,那边邵季城已经到场,在宦官与宫女簇拥下缓缓走来,稳稳落座。
“这几年诸位亲王郡王各自忙碌,也没个机会聚聚,是我的失职。这次恰逢淮阳王入京,特地在此摆下流水宴,主要是为了让诸位聚在一起交流了交流,拉近下疏远了的交情。席前先说好,今日不谈前朝之事,只为放松娱乐,谁扫了兴,可别怪我罚酒啊!”
邵季城坐在主位上满面笑容,看上去平易近人,与往日形象截然不同。
依着惯例,头杯酒是众王敬天子;二杯酒对调,天子敬诸王;三杯酒,就轮到淮阳王敬了。
淮阳王亲自斟满酒,起身先是一番套路式的感恩戴德,举杯尽饮自不必说;一杯酒入肚后,淮阳王赶在第二巡酒开始前硬抢了个话头,侧让一步露出身后低眉顺眼长坐的少女。
“这是老臣次女阿椒,王府里最让老臣省心的一个。阿椒年幼时得太后娘娘恩宠,有幸在宫中陪伴太后娘娘六年,回府后常说感念太后娘娘恩情想要报答。只可惜太后娘娘已然升仙,再不得亲自奉酒伺候,所以这趟阿椒非要与老臣同行,说是想亲自敬圣上杯酒,以表达对太后娘娘的追思和感激。”
淮阳王用拙劣借口牵扯出自己的女儿,也不管席间多少位王爷大翻白眼暗地讥笑,厚着脸皮将玉麟郡主阿椒推到众人面前。
苏青黛仔细看了一眼,心底暗道可惜。
玉麟郡主阿椒是出了名的才女,她在山上时便有所耳闻,却没想过,阿椒竟生得皮肤黝黑,其貌不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