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攻于阳谋，对各国军政的了解却不如苍术。她看得出程卑的地位在焉国武将中应该不低，具体有多大权力和影响力则无从确定。

她还是有些犹豫的——在焉国戍边军大营闹事，有没有通过其他方式息事宁人的可能？

一群士兵环绕着苏青黛，一直跟到她进入营中。程卑一挥手斥退众人，负着手大步走进营楼，请苏青黛在堂中坐下。

“东陵王为什么要潜入我焉国境内？”端起茶，程卑又一次询问。

苏青黛微微不耐：“先前已经说过，是为了追捕一个要犯。”

“追捕犯人是官府衙门的事，按理说不该让一位王爷出面，又何况……”程卑别有用意地上下打量苏青黛，轻哼语气说不清是不屑还是嘲讽，“浮余国是没有能干事的男人了吗？千里追捕，居然让个女人出马。”

“个中缘由不便透露，程将军只要知道我们并无恶意就好。”

“东陵王此言差矣。”程卑故作正色道，“我乃戍边主将，边陲一带但有风吹草动都要警惕，否则主君问起，我要怎么回答？东陵王今日带人潜入境内，这是许多将士亲眼所见，我必须给主君一个交代。要是东陵王这般敷衍我，那这交谈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苏青黛面色如常，心里粗略算了一下身上带的财物。

她曾听苍术说过，戍边军的生活一般都很艰苦，许多将士私下里做一些小偷小摸甚至是拦路抢劫的勾当，用巧取豪夺来的东西与附近百姓换取食物和酒。程卑百般刁难肯定有其原因，她想来想去，总觉得程卑不过是想从他们这一行人手中拿点好处罢了。

“戍边生活清苦，难为程将军和一众将士了。”打定主意后，苏青黛忽然开口，一纸银票压在掌下。

程卑愣了一下，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声大笑：“怎么，东陵王以为我们戍边军缺钱？呵，或许其他几部戍边军过得是有些苦，我这里却与东陵王所想不同。”

程卑走下座椅，指了指西侧，表情满是得意。

“往那边走有大台山，传说曾是贤者羽化登仙之地，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王侯将相、皇孙贵族将陵墓修建于大台山中。我最初到边陲时，这里穷得连口肉都吃不上，百姓见戍边军一个个饿红了眼睛全绕道走，生怕被抓来生吞活剥。你猜怎么着？不到两年之后，那些对我们避之不及的百姓就上赶着送上门了，新宰杀的羊肉，刚收割的麦子，要多少有多少，甚至还有人专门做起了酿酒的生意，为的就是从我这里换取一只杯子、一块玉佩。”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程卑扯下腰间一块玉丢到桌上。苏青黛低头看看那块玉，眉头紧皱。

那是一块乳白中掺杂暗红色条纹的玉佩，也就是血玉。

血玉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在中洲一些国家的风俗中，人将死之时要把一块玉放入口中堵住生气，这样腹内藏有人气的话就不会在转生时被打入畜生道。多半时候，这块玉会随着将死之人最后一口气落入腹中，进入血管密布之处。历经千年浸透，最终血丝渗入玉髓，成为死者身上最为昂贵之物。

理所当然，这样的东西，只会在墓葬中出现。

“原来程将军做的是升棺发财这种买卖。”苏青黛面不改色，实则对程卑更多了几分厌恶。

挖坟掘墓，毁人尸骨，就为了用那些陪葬品换取财物，这不是损阴德么？师父不信鬼神，却也经常教诲她可不敬天、不敬地、不敬诸侯君王，但要敬亡者，不是怕什么鬼怪报复，而是作为人最起码的良知道德。

师父说的是对是错，苏青黛从没分辨过，她只知道，程卑的行为是她无法接受的。

将血玉收回挂好，程卑冷眼看着苏青黛：“我程卑不敢说富可敌国，但是靠大台山养一支军队绰绰有余。不是我瞧不起浮余国，就说东陵王每年领的俸禄封赏，只怕连我这军营一个月的花销都不如。”

“程将军有先人陵墓做资库，自然不愁花销。”

苏青黛带着嘲讽的回应，自以为是的程卑并没听出来。他很快换上一副热络嘴脸，坐到与苏青黛仅一桌之隔的椅中：“东陵王的名号，我在焉国也曾有所耳闻。祁南王故去后，浮余国皇帝似乎并没有给予东陵王应有荣耀权势，显然并不把你放在眼里。对这样一个国君，东陵王不觉得奉献忠诚不值吗？”

“程将军是想挑拨我与圣上的关系？”苏青黛黛眉微挑。

这只是她无意识的动作，然而在男人看来，如此细微的表情别有一番韵味。程卑看着她短暂失神，而后摇摇头继续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并非挑拨。以东陵王这般身份地位，若是在我焉国必定得到极其隆重待遇，甚至要高于几位公主。我是在替东陵王惋惜，惋惜你错投昏君，埋没了与生俱来的尊贵啊！”

程卑把话说到这份上，苏青黛对他的真正意图已经了然于胸。

靠着盗墓的营生，程卑不愁金银财富，也不愁衣食住行，他执意与她单独交谈的真正目的，是想说服她背叛浮余国。

问题在于，程卑希望她投奔焉国的目的何在？

“既然程将军知道我在浮余国没什么势力地位，那么就算我到了焉国，对焉国也没什么贡献吧？没什么贡献的人就不该给予优厚待遇，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东陵王怎能妄自菲薄？浮余国皇帝不给你高官厚禄，那是他不懂你的价值。”程卑把苏青黛的平静当做了心动，进一步诱惑道，“其实东陵王也不必为焉国贡献什么，只要帮助我戍边军弄清楚一些问题，这就是极大的帮助了。”

苏青黛继续不动声色斡旋：“我不过是个空有封号的郡王，所知甚少，有什么能帮助程将军的？”

“这还不简单吗？”程卑终于露出笑脸，却把声音压低，“东陵王只需在浮余国边陲走上一走，看一看浮余国边防部署，之后告诉我具体位置就行了。怎么样，很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