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遭受诬陷被诛九族，一个是不明原因的灭门惨案。

一个时时刻刻受着暗处敌人的威胁，一个顶着脱逃犯人的身份隐姓埋名。

一个追着蛛丝马迹搜集证据，条条线索都指向至高无上的帝王；一个在流传甚广的传言中摸索真相，逐渐接近敌国高高在上的天子。

苏青黛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当真就是上天的安排，已经不能用巧合二字来解释。际遇目的极度相似，如她和封墨恭，能在滚滚红尘中、茫茫人海里遇上，除了仇恨在引路外，或许真的可以叹一声孽缘。

过去每一次沉默相对，最先打破僵局的都是封墨恭。而这一次，苏青黛先击碎了彼此的僵持。

“我不明白，你到常溯城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如果你想杀他，应该有的是机会。为什么拖到现在迟迟不肯动手？因为不确定他就是罪魁祸首？”

封墨恭低头，捏了捏眉心，语气多了几分疲倦：“到常溯城第二年，我就找到了当年远赴焉国边陲的征军参军，从他口中得知，要求重金收买焉国文臣诬陷我父亲谋乱的，就是现在的浮余国皇帝邵季城。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报仇，我和你说过的。是不是该杀这个人为高阳家八百余口血债血偿，我需要先确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国君。”

十余年前的一场冤案，八百口死不瞑目的幽魂……他是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明明手握证据，直到现在仍背负着仇恨谈笑风生的？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钟姑姑拆了葡萄藤架回来，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抹了把额上汗水笑道：“饭菜都已经烧好，先吃饭吧。大郎远道而来，路上吃不好又颠簸，吃过饭后早些休息。”

苏青黛稍作沉默，推起轮椅：“晚上再跟你细聊。师兄，吃饭去吧，钟姑姑的手艺是不是很久没尝过，都要馋出口水了？”

“不让我吃师父做的毒物，就算生菜生米也是无上美味。”

钟姑姑上前帮着苏青黛一起，笑逐颜开：“老爷子厨艺还不见长？真是难为大郎了。快去尝尝今天的饭菜，包你满意！”

共度多年的三个人说说笑笑走出房间，独剩封墨恭这外人寂然长立，无人理会。

钟姑姑厨艺虽好，这顿饭苏青黛仍是吃得心不在焉，远不如苍术那般慢条斯理，心平气和，一顿饭细嚼慢咽吃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等苍术喝下饭后茶，苏青黛便略显急促起身，却被苍术淡淡叫住。

“青黛，心神乱了，于你的病情无益。”

“案子迟迟没有进展，有些着急。”苏青黛应道。

“只是为了案子？”苍术自己转动木轮离开桌边，移动到苏青黛身侧，握了握她冰凉的拳头。他开口，语气低沉：“离他远些，他会扰乱你的心。君子楼的人本就不好对付，又何况是君子楼楼主最青睐的一个。”

苏青黛垂下眉眼：“他救过我的命。”

“出自真心，酬谢便是。若他另有所图，救了你，也未必是为你好，反该更加提防。”

钟姑姑正在收拾桌上残局，听得苍术冷漠言辞，似是有些不赞同，可看苏青黛未还口反驳，也就只好把话吞回肚中。苏青黛转身推着轮椅，回头又多叮嘱钟姑姑一句，让她把余下食材一并做成可口饭菜给君弈和君清送去，钟姑姑应允。

推着轮椅回到苍术房中，苏青黛这才把肺腑之言说出来。

“当初去信给师兄查他身份，着实因为他太过出色，与如今身份地位不符，甚至我一度怀疑他是邵季城手下的人，编造身份故事只为能够接近套话。如今看来，他的确没有骗过我，只是如我一般不愿把身世彻底坦白，毕竟这身份代表的不是自己一人。”

苍术固执道：“不管他对你如何，终归有其目的。这次下山，师父并未限定我回去时间，有什么事我会尽量帮你，用不着他一个可疑的外人来帮忙。”

苏青黛沉默半晌，轻轻叹息：“我先去与他谈谈。”

不等她走出房间，苍术忽而追问：“他经常来你这里？”

“很少。只是上次去取药时遇了埋伏发病，是他救了我。钟姑姑有了相好，我不想让她再跟着我消耗余生，一早就让她搬离这里，所以最近一段时日总是他来照顾我。”

“纵是你不在意，可这毕竟是都城，注意避嫌。”几番提醒叮嘱后，苍术摆了摆手，“忙你的去吧，忙完了就早些休息。看你脸色，远不如在山上的时候。”

自打成为同门以来，苍术就没有过语气激动的时候，从来都是这样冷冷清清的，时常被人认为是孤傲。不过苏青黛明白，他只是不喜欢把感情用语言表露罢了，相处的十余年中，这位失去双腿的师兄是除娘亲之外最疼她的人。

苍术对她的疼爱宠溺或许无声无息，在这世间，却无人能及。

安顿好远道而来的师兄后，苏青黛终于有时间去与封墨恭私下谈谈。然而封墨恭似乎没有等她，只替她给雪团准备好食物后便悄然离去。

与他的关系之复杂，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得清的。苏青黛自觉如此对待封墨恭不太妥当，还是希望两个人能坐下来谈谈，无论如何，他们想要复仇的对象极有可能是相同的。然而还不等她作出决定是否该主动登门去找她，钟姑姑忽然神色慌张跑来。

“姑娘，姑娘！君先生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把话说明白。”苏青黛一头雾水。

钟姑姑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道：“刚才我带着做好的饭菜去君家，看到阿清那孩子正坐在门口哭。他说今儿君先生没去变天门，下午干的时候就说要来这边找姑娘谈谈，可是直到现在也没回去！”

君弈是个内向又谨慎的人，平时很少出去逛市集又或是散步，就算出去也会明确告诉阿清去了哪里、大概什么时间回来。

可一整个下午，她始终都在宅中，并不曾看见君弈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