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象与贺韬不同,名气没那么大,却是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老资历少监。如果连周象都卷入针对苏青黛的谋害之中,邵季城想洗清嫌疑就没那么容易了。
苏青黛捏着那封信,仍不太愿意相信:“确定是周象亲笔信,不是别人伪造的?”
“伪造可能微乎其微。”封墨恭又掏出一张纸递到苏青黛面前,上面是一些灯台、蜡烛之类的物品清单,字迹与那封信上完全相同。封墨恭道:“这是常白托人弄来的,之前紫泰殿那边给库房开的备品列表,是周象亲笔所写。对照笔迹,看不出任何伪造痕迹。”
笔迹这东西,每个人都有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小习惯,纵是有高手模仿得足够以假乱真,却也不能做到一模一样,熟悉的人仔细对照习惯笔锋就能辨别。
苏青黛不再怀疑信主身份,倦倦靠坐,愣愣出神。
周象是久居宫中的老宦官了,并且与她无冤无仇,没道理自作主张要杀她。如今,就算她不想怀疑邵季城,也不得不把他定为最有嫌疑的人。
“对了,还有那些箭。”封墨恭仍追加着证据,“当时我特地折了一支箭头带回来。今早常白来的时候我给他看过,他说那箭是精铁所铸,出自兵武库的铸造司,民间是不得私铸的,也不可能造得与铸造司一样。”
“也就是说,昨晚埋伏我的人,他们携带的武器出自兵武库;而直接指使他们的人,来自深宫。”
兵武库不是寻常人能够进入的,铸造司则掌握着军中各种器械兵武的制造技术,来来往往盘查更加森严。在祁南王府血案之前,监管兵武库一直是祁南王的任务,十余年从未出过错漏。没想到祁南王才去世不久,铸造司秘制的夺命兵器就被用来瞄准他的女儿了。
诸多线索加在一起,邵季城的嫌疑越来越大,而苏青黛和封墨恭已经到了不需要提及他的地步,需要的只是更直接的证据以及对策。
安静地对坐片刻,封墨恭起身:“你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我替你去打探打探周象的动向。”
“你去打探,不怕被人怀疑?”
“那也比你去要好。你以为你做得不着痕迹,实际上不知道多少人看得清明——就拿你问天枢的那些话来说,虽然天枢没觉察到什么,他对我闲聊时提起你们的对话,我便立刻明白你是在从他口中套话。这是都城,最多擅于玩弄心计的人聚居之地,别把常溯城的人心看得太简单了。”
苏青黛没有回答,沉默少顷,低道:“你的仇呢,拖拖踏踏不打算报了?还是说你也和我一样没有足够证据?”
“证据确凿,只是还在犹豫而已。”封墨恭走到桌边,摸了摸雪团毛茸茸身子,神色平静,“我没你那么干脆,义无反顾。要杀一个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人,于我而言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的艰难决定。”
果然,他的仇人是邵季城。
苏青黛忍不住又开始揣测他的身份。
一个刀法可列一品的高手,偏要扮作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潜伏于臭名昭著的亲王身侧,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却没有行动,这本就是一个大谜团。而比这个谜团更令人费解的是,他与邵季城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江湖与朝廷,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存在,他的仇恨根源是为了谁?这怨恨结于江湖,还是庙堂?
雪团焦急叫声分散了苏青黛深思。她抬头,看到雪团在桌上团团乱转,似乎迫切想要跳到她怀中,但因桌子距离床榻过远不敢妄动。
封墨恭笑笑,伸出一只手臂横在桌面与床榻之间:“来,雪团。”
雪团扒着桌沿犹豫了一下,而后甩了甩脑袋,身子后倾,四足猛地发力跃起。那团洁白轻飘飘落在封墨恭手臂上,又踏着他手臂再度跃起,终于如愿以偿扑进苏青黛怀里。
雪团扒着她胸口蹭了蹭,高兴地直转圈,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能耐。
“知道你宠它,不愿让他弄脏爪子,但该有的训练不能少。不然等它再长大些,狐该有的天性都要被磨灭了。”封墨恭慢慢退到门口,迈到门槛外关好门,隔着门劝道,“好好休息。晚些我再过来。”
苏青黛下意识点下头,之后才想起,他是看不见的。
抱着兴高采烈的雪团躺在榻上,苏青黛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有些别扭,又有几分不甘。躺着躺着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她才恍然想起少的是什么。
她欠封墨恭一句道谢。
不过,她并不打算给他,至少现在不想。
封墨恭离开宅邸,钟姑姑执意相送,路上感谢说了一箩筐仍嫌不够。封墨恭无可奈何,苦笑着连连应付,真巧遇见君清捧着几只橘子走来。
“封先生。”君清是认识封墨恭的,但并不熟悉,见他在苏青黛宅邸前,只得怯生生打了个招呼。
“送给东陵王的?”封墨恭拿起一个橘子掂了掂,又放回君清怀中。
君清面对这位嵘王府的红人,声音越说越小:“来给苏姐姐送些水果,顺便请她去吃饭,我哥今天刚拿到俸禄……”
封墨恭知道苏青黛与君弈兄弟交好,并无阻拦之意。只是苏青黛昨夜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今天身子虚弱得很,绝不可能跑出去跟君家兄弟一起吃饭。
他拦住君清,和声道:“东陵王身子不适,今天不便出门。把东西交给钟姑姑就回去吧,钟姑姑会照顾好她的。”
钟姑姑也随声附和,君清没有硬闯的理由,只好把满怀黄橙橙的橘子交给钟姑姑,转身落寞地往回走。钟姑姑看着君清背影,多少有些不忍:“这孩子时常来找姑娘,给她送瓜果、送饭菜,有时还请姑娘去一起吃饭。兄弟两个都是好人,只可惜弟弟这病……唉……”
君清走得有些急,没听到钟姑姑和封墨恭的交谈,闷头一路匆匆回家,一头扑进刚从变天门回来的君弈怀里。
“哥……封先生不让我见苏姐姐……”
“封墨恭?他在苏姑娘那里?”一身风尘仆仆未消,君弈眉头狠狠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