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走我和兄长的恩人在劫囚时受了重伤,他带着我们逃了两天两夜,一直逃到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他告诉我们,翻过那座山一直往北走,遇见的第一个村落里,有人在等着我们,那人会安排好我和兄长以后的路。可惜的是,恩人没能和我们一起走出深山,溃烂的伤口和流血过多让他最终倒在了山中。他死前最后一个动作,是为熟睡的我和兄长盖上他的外衫。那位恩人,直至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士为知己者死。高阳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不后悔结交了这样一群愿为他赴刀山火海的知己。”苏青黛呢喃着,也不清楚自己的话,封墨恭有没有听清楚。
封墨恭的追忆仍在继续。
“那座山很大,我和兄长靠着摘野果、挖地鼠藏的粮食果腹,花了七八天时间才走到山下。之后我们一直往北边走,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们怀疑是不是被骗了。就在我和兄长累得再也走不动时,有辆牛车经过,得知我们要去村子,就说愿意捎我们一程。九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人心险恶?我和兄长坐上牛车,还以为又遇到了贵人。没想到那人并没有送我们去村子里,而是直接把我们带到附近的镇上,转手卖给了人贩。”
说到这一段,封墨恭忍不住苦笑几声,似是在自嘲年幼时的愚蠢大意。也的确如此,若是没有那一出节外生枝,后面一段时间逼到他想死的痛苦就不会存在。
“我和兄长被转了几手,最后卖给一户人家当奴隶,起早贪黑干活,吃不饱饭还经常挨鞭子——喏,你看,到现在这里还有一条伤痕,是那时被主人硬生生用木板抽出来的。”
封墨恭掌心向上撩起衣袖,距手腕三寸处果然有一道浅浅疤痕。
苏青黛摸了摸那道疤痕,没说什么。
“那种日子不是人过的,我和兄长从没吃过这种苦头,待了两个月就忍受不了找机会逃走了。逃走之后我们东躲西藏,生怕被抓回去,全凭一些好心人施舍的残羹剩饭才活了下来,往往是饥一顿饱一顿,战战兢兢露宿街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足有一年多。后来有一天,一个人忽然拦住我们,问我们是不是从都城逃过来的,还说他是爹爹的朋友,已经找了我们整整一年。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在村落等我们的那个。就像那位不知名的恩人所说,我们兄弟终于能结束生不如死的生活了,那人带着我们,去了恩人希望我们去的地方。”
有这么一个地方,不受任何国家与朝廷的管束,不惧任何势力或门派的威胁,明明拥有各种术业奇才,却总是低调得鲜有耳闻。
唯有君子楼,能庇护身披诛九族之罪的两个孩子。
“君子楼的门槛没那么好进,就连楼中扫地打水的记名弟子也要由所侍奉少主亲自挑选,头脑性情方面都过关才能进入。我和兄长不懂这些,见到师父——也就是君子楼楼主,还以为和其他人一样,就是个认识爹爹并愿意帮我们的人而已。直到作为正式弟子拜入楼中后很久,我们才知道师父在中洲江湖中的地位有多高。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吧,怎么两个家破人亡的孤儿,直接就成了正式弟子呢?事实上……苏姑娘?”
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封墨恭半还在叙述着,苏青黛却在药力作用下已然睡去。封墨恭轻唤她不醒,便停了故事安静下来,轻轻地把她落在他手臂上的手放回被中,细心掖好被角,而后无声静坐。
极近距离之下观察,她安宁睡颜与平时又有不同。没了刻意为之的冷漠,没了时时刻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提防,总是憔悴病色弥漫的清瘦脸颊,别有一番卓尔不凡的美感。
或许,这种美在崇尚丰腴饱满的流行中不受喜爱,素面朝天的干净总争不过那些浓郁脂粉的鲜艳。然而唯有她的面容,她的眼神,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会让他生出想要停步欣赏的感觉,哪怕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也是一种无尚享受。
可是他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否则下次再来,苍术大概不会允许他进大门。
稍坐片刻,封墨恭轻手轻脚离开,回到内堂。苍术仍在内堂坐着,手边放着三两卷刚刚看完的书,尽是些胡编乱造出来的江湖野史。
“算师喜欢看这些?哪天我给你带来几摞,足够你看上一个月。”封墨恭轻松调侃。
苍术淡淡瞥他一眼,视线又落回书中,不冷不热道:“帮助归帮助,若对青黛有非分之想,趁早打住。”
“算师也太开门见山了,这种话让苏姑娘听见,免不了又对我一阵拳打脚踢。”
封墨恭不否认,那便等于默认了。苍术眸子里流淌过一丝冷色,脸色立刻沉了几分,全然不像传说中不喜形于色的血魔大弟子。封墨恭对苍术表现出的不悦视而不见,走到堂外忽又回头。
“狂仙姑的事,我或许能帮上些小忙。等这边恩怨都处理妥当,算师不介意我带苏姑娘远走一趟吧?”
苍术没有理他,没听见似的。封墨恭倒也不介意,浅然一笑,继续走他无人相送的路。门口,钟姑姑搬来小马扎坐下,一边择菜一边守门。封墨恭与她打了个招呼要走,却被钟姑姑神神秘秘拉住。
“下月二十九,封先生可有空闲?”钟姑姑小声问道。
“这个月的事还没安排完,下月二十九的计划还太早。”封墨恭有些好奇,“那天有什么事么?”
钟姑姑露出笑容,带着几分期待:“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那天多做些好饭好菜,请封先生来一起吃个便饭。最近姑娘忙忙碌碌的,人都瘦了一圈,难得的日子,应该让姑娘好好放松一下。”
封墨恭啼笑皆非:“吃个便饭倒是没问题,但姑姑还是没说明白,那天究竟有什么的特殊啊!”
“瞧我这记性,说前话就忘了后话。”钟姑姑拍了下额头,喜悦之色更浓,“下月二十九,是姑娘的生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