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师,偃师,蛊师。
这三个自上古便有神秘故事流传的身份,如今仅剩下算师尚未灭绝,而算师一族在百多年前一场场惨无人道的驱逐杀戮中死的死、逃的逃,到此代就只剩下苍术这么一个人还懂得那些晦涩术数。
算师,青公子,这就是血魔膝下两位徒弟,与血魔一样毁誉参半、善恶难辨,又神秘得令人难以触及。
“你到常溯,是为报仇?”毫无征兆地,苍术把话题转开。
封墨恭神色坦然:“原本是为报仇。后来逐渐想开,越发觉得犹豫,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当断不断,优柔寡断。”再次,苍术毫不客气做了评论。
封墨恭的好脾气在面对苍术时也一样,尽管被接连两番轻视,他仍保持着优雅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怀抱仇恨的江湖人,仍然是那个风姿落拓的白衣谋士。
少安静半晌,苍术又道:“为什么接近青黛?”
“最初是好奇,也是嵘王的命令。后来……”微微沉吟,封墨恭眼神泻出一线温柔,“后来则是被她吸引住,舍不得走开。我很想亲眼去看,看看她是如何一步步计划复仇的,更想在关键的时候堵住那条她不该走的路。哪怕她会恨我,厌烦我,总好过看这样一个奇女子走上错路。”
苍术似乎并不赞同:“你觉得,她复仇是错的?”
“复仇本身没有错,只是她要复仇的对象并非寻常人,少不得要多些考量。”封墨恭收起笑意,眼神沉了两分,“一来尚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派人血屠祁南王府的人就是皇帝,贸然行事太过鲁莽,万一中了谁的圈套,想后悔都来不及。二来,越是靠近皇帝,我就越有一种感觉——他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这可真是笑话了,一个想要为全族报仇雪恨的人,遇上有着同样目标的人不肯帮忙,反而还要千百般阻拦。高阳云深,你是想效仿昔年忠而被谤的高阳将军,把这出愚忠戏演到死吗?”
苍术的嘲讽尖锐刻薄,甚至有侮辱高阳将军的些许意思。封墨恭自然不会喜欢这种说法,然而他也没有怒而反驳,只是仰头看着洒落细碎阳光的桃树树冠,唇角莫名翘起一抹弧度。
“我是焉国人,而今身在浮余国,忠于谁?浮余国皇帝?还是焉国国君?传言说算师可知天命,那么你有没有算过,浮余国皇帝究竟是贤明圣君,还是残酷暴君?在没有弄清这件事之前,我不想以报仇为借口滥开杀戒,不想成为危害天下苍生的罪人。”
受苦受难的百姓也好,流离失所的灾民也罢,封墨恭见过的人间惨状远比苏青黛或者苍术更多。所以他对那些比仇恨更令人难过的痛苦,感同身受。
苍术有好一阵没再说话,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中撑着额头沉思,一个在桃花树下默立,仿佛时间就此凝滞。
又过了不知多久,苍术再次问出刚才的问题,意义,却似乎不同了。
“为什么接近青黛?”
起初,后来,他都知道了。那么现在呢?在高阳云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的现在,封墨恭又为什么回到这里?
封墨恭早料到他会偏执于这个问题,淡然一笑,侧头望去:“因为我想让她替我做决定。杀,或不杀。”
“又怎讲?”苍术冷道。
仰头望着流云飞走的天空,封墨恭表情变得有些深邃:“我潜伏于常溯城多年,为的就是看清邵季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带着虚伪面具的小人,还是心怀天下不惜背负骂名的真天子。不过这些年始终没有什么能够让他露出真面目的事件,直至祁南王府惨遭血屠,苏姑娘远道归来。”
苍术一点既透,立刻猜到了他的打算:“你想看他对青黛的态度,再决定是否犯下弑君大罪?”
封墨恭轻轻一点头。
暂且不说祁南王府血案是否为邵季城指使,如今苏青黛对邵季城的怀疑与日俱增,邵季城不可能没有察觉。在这种情况下,了解苏青黛能耐的邵季城会怎么做?
是斩断一切危险源头,除掉苏青黛以绝后患?
还是包容苏青黛的猜忌怀疑,帮助她寻找到真相,又或者坦白自己的罪行请求原谅?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便可断定这是个自私而冷血的帝王,杀了也就杀了,若是放任他坐在龙椅上,指不定还有多少重臣良将要因他枉死。倘若是后者,那就说明邵季城良心未泯,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这个能给百姓带来安定的皇帝能多活一天,他愿意放弃复仇。
“总之,我并没有加害苏姑娘的打算。正相反,如果皇帝打算对她不利,我愿意竭尽全力保护她。”面对苍术的审视,封墨恭回答得平静自然。
苍术无法看透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封墨恭说的话并无漏洞,目前也只能选择暂时相信。
转动轮椅移到桃花树荫下,苍术与封墨恭面向相反方向,表情漠然:“青黛去休息了,有什么不想她听见的话,你可以放心说出来。你若不愿,我不会告诉她半个字。”
“没什么打算再隐瞒她的事。不过有件事我还真想问问算师。”封墨恭轻柔下颌,不解道,“苏姑娘的心疾是娘胎里带的,不能治吗?她既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青公子,想来去求紫罗山那位狂仙姑不成问题,狂仙姑治愈心疾病人又不是没有先例。”
苍术冷哼:“江湖万千奇闻,最终汇聚到两个地方。一个是你们君子楼的天机阁,另一个就是我这里。你以为我会不知道狂仙姑能治心疾的消息?”
“那……”封墨恭愈发困惑。
“狂仙姑号称只治江湖死人,不救庙堂活人,所以江湖人有郎中大夫看不好的病都会去狂仙姑那里碰运气。但外人并不知道,这世间唯有一类江湖人,狂仙姑只会杀,不会救。”
不等封墨恭追问,苍术忽而压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懊恼。
“但凡与血魔扯上关系的人,狂仙姑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所以她绝不会为青黛治病。这是师父当年留下的情债,谁也不能替他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