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突然说要介绍一份差事给自己，这是君弈始料未及的。待苏青黛把邵季城的邀请、她的考虑以及变天门具体差事职务都一一解释后，君弈陷入了矛盾思索。

除了不知道该如何向嵘王开口外，他也有些担心，怕自己应付不来官场上的倾轧黑暗，同时又会缺少时间照顾患病的弟弟。

最终，决心是君清给他的。

“哥，答应苏姐姐吧。你看，我现在都能自己走路了，不用哥你天天跟在身边照顾。”聪明懂事的君清故意握起拳头晃了晃，努力展示自己的力量。

看看住了几年的破旧房屋，再看看那些日复一日怎么抄都抄不完的经书，君弈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那这件事，就有劳王爷费心了。”

“你肯接受，我就不用去了，还得谢你帮我解围才对。”苏青黛笑笑，“变天门的工作没那么多，多半是些出谋划策的任务，不会耽搁你照顾弟弟。另外那边的俸禄要比其他官职稍高一些，你认认真真积攒几年，日后你们兄弟二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不愁花销。”

“那些事情太远，暂时还不考虑。如今我只期望攒够钱带阿清四处走走，寻访山中仙医，让阿清的病尽快痊愈。”

知道哥哥就要远离嵘王府众人的排挤，不必再受人嘲讽欺辱，君清比君弈更加开心。他哒哒哒跑到榻边，从破烂被褥下翻出几枚铜钱，硬塞到君弈手中：“哥，你该请苏姐姐吃顿饭！”

君弈微微愕然，掂了掂手中铜板，无奈苦笑：“阿清，你是要哥请王爷吃最便宜的汤饼吗？”

“咦，只够买汤饼的啊？”君清有些羞赧，呢喃道，“这都是年关时周婆婆他们给我的压岁钱，我以为能请苏姐姐吃些好吃的呢……”

看着兄弟二人有些可笑的举动，苏青黛却笑不出。她从君弈手中拾起那几枚铜板放入袖中，揉了揉君清头顶：“钱我收下，这顿饭我请。阿清，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君弈连连摇头：“这怎么行？王爷已经帮了我们兄弟许多，再让你破费——”

“就当是提前祝贺你脱离苦海吧。”苏青黛不由分说打断，平和目光看着君弈，道，“对了，没有外人时不必叫我王爷，我听不习惯，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

“那……多谢苏姑娘。”君弈不是那种过度执着于人情世故的人，他朝苏青黛感激一笑，低头拍了拍弟弟，“阿清，去洗把脸换身衣衫，出门不能给苏姑娘丢人。”

君清应了一声，端着盆高高兴兴去了院外的打水。

苏青黛坐下：“刚去变天门或许有些不习惯，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现在我那边没有下人，钟姑姑也回家了，要是找不到我，你就在门下留张字条，看到后我自会去找你。”

“钟姑也走了？那现在谁伺候苏姑娘？”君弈道。

“我又不需要人伺候，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苏青黛将几贯钱放到一起，推到君弈手边，“变天门来要人之前，你什么都不用对嵘王说，一切事情我会处理。最近几天，你拿这些钱去外面租一间住所，一旦离开嵘王府就别再回来。嵘王心胸狭窄，得知你离开必然要刁难。”

苏青黛考虑之周全，甚至在君弈之上。君弈自知许多事情还须靠钱打点，没有再客套，将那几贯钱重新收起，却又拿出一只玉镯小心翼翼双手拖到苏青黛面前。

“钱苏姑娘可以不收。这镯子，若是苏姑娘还不受的话，那份差事我也不要了。”君弈固执道。

玉镯看上去十分水透，料子未必多好，却透着没有百八十年浸润不出的柔和光泽。苏青黛接过玉镯：“看起来像是祖传的。”

“嗯，我娘那边代代传下来的嫁妆。”君弈坦然回答，“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苏姑娘能把它当做我的一番心意收下，毕竟没有苏姑娘的话，我和阿清还不知要落魄到什么时候，更不用说成家娶妻。”

君弈的话诚恳万分，看不出丝毫做作。苏青黛稍作犹豫，轻轻将玉镯穿过手掌，平稳挂在腕上。

“尺寸正合适。”她抬头。

君弈笑得粲然，干净无垢，无欲无求。

玉镯，苏青黛没有再取下来。之后她便戴着它领君弈和君清去了坊中的酒楼，寻一处雅间，点上一桌色香味俱全却不算贵的菜肴，一壶茶，一壶酒，简简单单，温温暖暖，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与人一起吃饭并不是件难熬的事情。

那顿饭，君弈也喝了两杯酒，白皙清瘦的面颊上两团酡红看上去颇为滑稽。君清毕竟身子骨差，饭后君弈和苏青黛还在闲聊时他已经困倦睡去，回嵘王府时君弈只好把他背起，任凭重量不轻的弟弟将自己脊背压弯，夕阳余晖将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拉长，像是永远无法分开。

许是那两杯酒让君弈迷醉，回去的路上他罕见地话多，说过家道中落的悲戚，说过寄人篱下的苦涩，说过看着弟弟被病痛折磨自己也生不如死的痛苦，更多的确是酒醒之后大概连他自己都记不得的许诺。

“倘若君弈有飞黄腾达那一天，绝对要用最好的一切来报答苏姑娘。”

“只要苏姑娘开口，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人生难得一知己……苏姑娘别笑我，我早就自不量力，觍颜把自己当成苏姑娘的知己了。所以就算为苏姑娘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承诺声声句句，带着微醺酒意，沉甸甸的。

苏青黛只是默默听着，淡淡笑着，偶尔搀扶一把脚步蹒跚的君弈，扶稳他背上疲惫酣睡的弟弟，全然不理路人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觉得，自己亏欠着这位单纯认真的青年。

守着牧天枢那张嘴，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在她离开常溯城后不久，是他放下高入云端的自尊去找牧天枢，哀求着，忍耐着，被打得遍体鳞伤仍坚持着，只为求一个希望，让人能够帮助远在天边的她。

这份情谊，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