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皇宫某一偏门后,她无所事事的坐在路边小栈内吃花生。耐心的剥了皮,然后扔进嘴里。看着路边走过的农妇与孩童,青年扛着农具,商贩尽力的吆喝,心想日子也不过就这么一回事罢。
若是一国之君,身处朝堂之上,整日为国事忧心,稍有不慎就会被觊觎皇位的人毒害,命丧黄泉;
若为参政大臣,每日应对着举国上下各种小事,为了保住脑袋,只能谨言慎行,看人眼色;
她是一个武将,也是在疆场上累下一身伤,十年征战几人回,多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而不论朝堂上如何的尔虞我诈,阴云密布,老百姓的生活还是那般,只为一年的风调雨顺,家人安康。
她想起上次,萧弘兮对她说过的话,那句她曾经用一辈子去等的一句话: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离开这乱世纷扰,去没人知道你我的地方生活。
可如果可以,就是不可以。这辈子她对萧弘兮再无半点****之心,有的只是刻骨铭心的恨意。他已无法逃避,无路可退。
他们这些人,生下来就是来承受这些的。萧弘兮是,她是,楚慕良又何尝不是。
她有些出神,一个粗人模样的人突然坐在她对面,她神色严肃起来。那人贴近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点点头,示意他叫人撤退。
苏沉央收拾好心情,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那人所指的方向赶去。走街串巷后,一道妇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内。那妇人穿着一身低调的紫色绸缎,带着面纱,走在一位仆人身后,不时还左右张望。
苏沉央一眼就确定此人是端淑皇后,跟在她身后走了几个街巷。可常年行军的直觉让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停下身回头搜寻,也并未发现可疑人物。随即,她不再注意身后,一心看着端淑进入了翠微楼。
翠微楼?那里是许如卿的地盘,但她可不认为,皇后大费周章便服出宫,是为了来找一个小小的右相千金聊闲天。她尾随端淑进入翠微楼,翠微楼内人多眼杂,在不跟丢目标的情况下,她还需要费心和端淑保持一定的距离。
转眼端淑进了一间位置隐蔽的屋子,屋子在走廊拐角处。本就处于大堂视线的死角,很少有人经过。等到屋门关上,她才来到门前,站在阴影中,四处看了看,没有人注意这边,便俯身在门口的窗纸上捅了一个小洞出来。
她屏住呼吸,弯下腰,马上就要看到屋内的情况时,一个人径直从她身后走过,撞得她一下碰到了屋门上。
“什么人!”屋内响起端淑凌厉的声音,她心想大事不妙,急忙一个闪身,顺着下楼的人群,逃进了人声鼎沸的一楼大堂。
往楼上望去,端淑站在走廊上,四下张望着,面露忧色,半晌后才转回身子,重新进了屋。
苏沉央眉毛一蹙,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她想起方才路上被跟踪的预感,却发现身上少了件东西。
楚慕良送她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她强镇定下来,在人群中寻找可疑的身影。一定是方才那人撞她的时候顺势偷走了玉佩。此人好大的胆子,坏了她的事,还敢偷她的东西。
她的眼神锁定了一道背影,那人穿着与方才撞她那人同样的衣服,正想从人来人往的翠微楼门口走出去。
她气鼓鼓的撩了撩袖子,从拥挤的人潮中一个一个挤出去,跟着他走进了一条人烟稀薄的小巷道,待到确定没有人能来打扰了,才走上前,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到他背后狠狠拍在他的肩上。
他武功不及苏沉央,反应倒是很快,当下一转头,手抓在苏沉央伸来的胳膊上,一个借力,侧身歪过肩膀,和她面对面。在看清她的脸后,睁大了眼睛,甩开苏沉央的胳膊想跑路,已经来不及。
苏沉央看他戴着面巾,面巾外一双澄澈清明的双眼滴溜溜的转,觉得有些眼熟,一把抓住他想缩回去的手腕。
刚开始的时候,男人还能和苏沉央打的不分上下,时间渐渐长了,他的劣势被苏沉央窥探,她发现他保护自己的手腕保护的紧,趁机拧紧他的腕部,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拽,另一只手灵活取下他的面巾。
男人一惊,想去捂住脸已经来不及。
苏沉央看清他的长相,觉得这张脸越看越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她想啊想啊,半天才得出结论,这不是那天在香料店,揽了她一把,并帮她查清香料包内成分的那个江南小生吗。
她盯着他上下打探着,顾长安眨眨眼,这女人怎么这样,哪有这么盯着男人看的,像个女流氓一样,当下恼羞成怒,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壮士精神,“你你你看什么看!”
谁知苏沉央也不回话,只淡然的看着他,朝他伸出手。
顾长安自知打不过她,不情不愿的咬咬牙,从怀里掏出刚才顺走的玉佩,犹豫片刻也没有交到她手上。她自己伸手一把夺回玉佩,直接放进自己怀里。而后才看着他,语气不善得开了口。
“你跟踪我,就是为了这个玉佩?”
他沉默不语。
“不说是吗,那可就得劳烦先生,跟我走一趟了。”
楚慕良酉时来到将军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自家夫人坐在院里石椅上,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从盘子里拿瓜子往嘴里送,好不悠闲惬意。而身后的大树上却是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巾,嗷嗷嗷的叫。
他淡淡的扫了顾长安一眼,后者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挣扎的幅度也大起来,即使他带着半张面具,他也一眼就认出他,终于遇见个认识的人了。
可谁知下一秒,楚慕良直直从树前走过,在苏沉央对面落座。试了试石桌上瓷壶的温度,随后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少吃这些,小心上火。”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是一阵带有幽香气息的风。即使是在初冬,也能暖人心脾。
她从书卷中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杏眼,双眼恍惚又暗藏狡黠,“你怎么来了。”
楚慕良也拿出一个瓷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细细的品了一口。
“想你,就来看看你。”
苏沉央心中痒痒的,甚至能听到山上清泉流动的声音。致雅致静的喜悦,也不过如此吧。
她面色无波,“帝师大人又开玩笑了。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她接过楚慕良递来的茶水,瞥了一眼不远处生无可恋的顾长安,压低了声音,“我今日跟踪端淑皇后进了翠微楼,她微服出宫,就是为了见这个人。我虽不知她见得是谁,但总觉得会和洛煜有关。”
说到这里,她表情有所变化,“你和许小姐关系好,不如去问问,看她知不知道今日在翠微楼与端淑皇后见面的人是谁。”
楚慕良面色不变,眸色却由淡转浓。
“我本来是有机会看到那人长相的,只是……”她用下巴指了指一旁被绑在树上的顾长安,“被一个小偷给坏了事。”
“小偷?”他悠哉悠哉的样子,看向顾长安的目光有些打趣。
苏沉央点点头,“说来也怪,他为了偷你送我的那个玉佩,一路从皇宫侧门跟我跟到翠微楼里。坏了我的事,被我逮了个现形,又不说话了。瞪着我,都能把眼珠子瞪下来。”
“夫人莫急,先把人放下来吧。”他这才终于开口为顾长安开脱。
苏沉央嗅出一丝隐秘,“怎么,你们认识?我还没说的是,上次在香料店为我排查出毒因的就是他。”
“我猜到了。”他如沐清风般了然的四个字让她有些诧异,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看了顾长安一眼,才辗转而言:“我曾经去往江南,在江南香料第一世家小住过一段时间,和顾家家主结缘。临别时,顾家主将此绝世玉佩赠与我,我又赠与你。”他又不禁微微失笑,“树上这个被你五花大绑的,是顾家唯一的儿子,顾长安。”
“这么说,还是个有身份的小公子喽。”她说着,却丝毫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
“他前段时间来京,顾家主给我来了书信,希望我能照料他。”
“那甚好,照料他大概也包括教他做人吧。”她继续嗑瓜子,“下次有点眼力见,别人忙事情的时候,不要硬来插一脚。”
她吃完这一口,终于心满意足的拿起娟帕擦了擦手,喝了口茶,站起身,走到树前,为顾长安松了绑。
顾长安一落地,一把摘下口中的布巾,就怒不可遏的叫唤起来,“楚慕良,枉费我爹那么信任你,你居然眼睁睁看着我遭罪。”
他轻轻笑着,“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人,沉央。”意思是,我不站在夫人这边难道站你那边?
“咱们还没成亲呢,你别到处误导别人。”苏沉央嘴上这么说着,心头却对这两个字受用的很,然后立马变了一个口气,“再嚷嚷晚上就把你绑在树上喂蚊子,他若是不为你求情,你现在还在上面待着。”
一句话说的顾长安不敢再吭声了,像个哀怨的小媳妇一样在树边一处凉亭边上坐下,盯着二人小声抱怨。
她从树边收回视线,又正色起来,一脸凛然,“你觉得……如果香料的事,不是她做的,那还会是谁呢。”
“当今朝廷上,洛煜若是出了事,谁的好处最大,自然是你,可若是端淑皇后所为,却始终不知她意欲何为,况且她与洛煜,实在看起来恩爱有加,可如若不是她,又是谁所为……所为不过为了……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