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淑从前就喜欢许如卿的机灵劲，尽管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大作改变，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当真是有一定的智慧的。也有一定的野心。

蓦地，不远处传来奴才们怯怯的声音，“皇上吉祥。”

两人面色皆是微变，洛煜拐过假山，走到凉亭外时，两个女人已经收起脸上微妙的表情，摆出一副相谈甚欢的神情。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齐淑小声说完，从石椅上站起来，“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这天气寒冷，你陪着本宫在外面转悠这么久，怕是也冻着了，赶紧回去吧。”

许如卿也站起来，唯唯诺诺的向她行礼，“如卿送您回去。”

齐淑没有推辞，在许如卿的搀扶下走出凉亭，“小心路滑。”后者说到，刚说完，抬起头，就看见洛煜站在二人面前。

“皇上吉祥。”她们佯装着一脸惊讶，异口同声的向洛煜请安。

洛煜笑着点点头，“卿儿，你先回府吧，朕与皇后有事商议，一同回宫就行了。”

“如卿明白。”许如卿低眉顺眼的说到。不知洛煜要说什么事，是向齐淑告知他册封季灵儿的事？亦或是这儿早，就想着为废后做准备了。她揣测不出来，只好看了齐淑一眼，想着齐淑和洛煜道别后，转身离开后花园。

齐淑面色平常，毫无异样，走到洛煜面前。

“皇上今日怎么会来后花园，莫不是来找臣妾的。”

洛煜浅浅笑着，“倒是被你猜对了，朕今日来找你，是有事情想说。”

听到他是主动来找她的，齐淑心中一动。

“不知皇上有何事要说。”

“走吧，边走边说。”他说着，看了一眼后方的冷宫，双手背在身后，向假山外走去。

齐淑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后，跟上去走在他身侧。

她不禁也感到好奇，洛煜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私下交流过。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亲自来找她。

莫非，真是废后的事吗。

她随即又突然想起，他昏迷之时，****守候在龙榻边的她。那时候，季灵儿又在哪呢？可如今，他们并肩走在阳光和煦的后花园中，看着姹紫嫣红的花，相对无言。而他与季灵儿，却是在红墙绿瓦、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夜夜承欢。

洛煜一路走着，一路沉默着。齐淑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沉稳忍耐的性子，一句不发，只管跟着他。

蓦地，洛煜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你不是很喜欢白玉兰的吗。”

齐淑不知洛煜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低眉顺眼道，“是的，臣妾是最爱白玉兰。”但那都是她在江南时候的事了。

江南名花庭院八品，分别是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花，简称玉堂牧桂，竹芭梅兰，谐音为玉堂富贵，祝家平安。当年在江南，她最爱的，便是一树一树的白玉兰。将自己的庭院内种满了玉兰，一到早春，满园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玉兰洁白，又名望春，形似半开的莲花，却又比莲花更加简单平淡。

“听说你很久不来后花园看玉兰花了，朕还以为，你已不再独恋这一枝。”

他说到，语气中有些感叹。

齐淑没想到洛煜会注意这种东西，笑了笑，“并非如此，臣妾至今还很喜欢白玉兰。绢帕上都要绣着栩栩如生的玉兰花。”

然而，事实的确是。她这些年，想把日子过好都还自顾不暇，哪里来的闲情雅致赏花。况且，不知是不是心境的改变，让她对这样简单的小白花没了兴致，这些年，愈加喜欢腊梅的一枝独秀，独立枝头。

“是啊，朕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的裙衫上，就绣满了玉兰花，配着素雅的盘发，当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他笑着，话语中却带着认真。无论过去多长时间，见过多少眉毛的面容。那江南水乡中的女子，依旧会在他午夜梦回间出现。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她，而他寻寻觅觅，也再难见到那样清幽的气质。

“当时没见过世面，只是江南小镇子里的小女人，衣服难免土气了些。”她说到。

预料到她会这么说，洛煜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枝丫，“那里，便是种着玉兰花的地方。过不了多久，到了春天，就又要开花了。”

齐淑面色一滞，随即睫毛微颤，“说起这个，还要多谢皇上对臣妾的一番心意，为臣妾在这颜色各异的后花园中种上这么多颜色素雅的白玉兰。”

这又是她的一番痛事。当年，她与洛煜情正浓时，只因她一句想看玉兰花了，他就在后花园中种满了她最爱的白玉兰。后来后花园扩建，面积有之前的两半，才显得白玉兰没以前那样茂盛。

“白玉兰，也是朕非常喜欢的一种花，生在树枝上，开花时间虽然短暂，却能给观赏者发自内心的舒畅。与地上这些大红大紫的花儿，确实大有不同。”

他说到，看了齐淑一眼，眼神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齐淑终于抬起了眸子，轻轻眨眼，“臣妾倒是觉得，这白玉兰，就像德妃一样，让人过目不忘，回味无穷。”

听到这些，洛煜点了点头，“是啊。”随即又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

想起季灵儿，他心中这才稍微舒坦些。

齐淑故意提起季灵儿，是有几分小心思的。她看洛煜今日对她温和，不免产生了质问洛煜的想法。

但随即，她又后悔了。若是当年，她还有那个胆子与他耍耍性子，质问他对别的妃子的感情。可现在，她还有什么资格去问呢。

“灵儿……是个很好的女子。”他迟疑片刻，这样说道。

很好的女子。

看似简单的评价，可这很好二字，却是很值得琢磨。因为其中包含的，是他对她各样的夸奖。

“臣妾猜测，皇上今日来寻臣妾，怕是为了德妃吧。”

她说着，本以为麻木的心却好像被人拧在手里，就快要迸裂出鲜血。

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洛煜性子直接，她对他的那些心思，从来都了如指掌。

洛煜听她所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今日找你，的确是要说一些关于她的事。”

她点了点头。果不其然。

“皇上有话便说吧。”

怪她太傻了，对他竟然还有所希冀。看他温和的与她聊天，竟以为他有心回头。莫不是天下的女人都这样，对深爱的人，哪怕再恨，当他回头，还是会忍不住原谅。

她只觉得脚下的步子有些酸软，头也更加的昏沉了。

“朕知道，这些年，你私下里，为朕做了很多事。”他淡淡的说，“朕的大臣爱戴你，朕的百姓也拥护你，着一切都不是空谈，你很适合这个位置。”

“承蒙皇上夸奖。”

齐淑心中凉的像冰湖上的冰。

“可是，你在后宫中做过的事，朕也都看在眼里。”他话锋一转，让齐淑微惊。

“皇上……”

“你不用多说，朕这些年从未戳穿过你，今后也不会戳穿你。朕知道，为了维持后宫的稳定，你必须做些什么。可是，”他话语一断，“我希望，你能放过灵儿。”

一句话，让齐淑心中彻底绝望。

他说，他希望她能放过对他心爱的女人的迫害。原来，她做的那些事，对他宠爱的妃子的压迫和荼毒，他都知道。他只是不说罢了，因为她是万民拥护的皇后，而那些妃子，都可有可无。可是季灵儿是个特例，他爱她，胜过遵从百姓的意愿。

而真正让她几近崩溃的，是他的言辞。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这个字。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他这样与她说过话了。当初在江南，后来在太子府，再到她刚刚当上皇后的时候，他与她亲密无间，在她面前，他从不以朕自居。她甚至还为此自鸣得意过。

这样的称呼，昭示了他对她独一无二的爱。

可后来，他们相形渐远，他便再也不曾这样与她说过话。今日说起，是为了别的女人。

因为太爱季灵儿，所以屈尊亲自来到后花园寻找她；因为太爱季灵儿，所以愿意与她温柔的聊起过去；因为太爱季灵儿，所以肯放下姿态，希望她能忆起往日的情分，放过他最爱的女人。

就像是一种最甜蜜的毒药，让她无法拒绝他。

这些年，她****顶着沉重的凤冠，将自己的头压出了隐疾。若不是太爱他，她的心绪怎么会变得这样的衰弱。可他看不到，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心中只有那个不经世事，或是演技高超的女人。

她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灵儿心思简单，单纯，我已经失去了一个这样的人，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她。”

他说着，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齐淑。

眼前倏而出现了重影。一个身穿素衣，发丝飘扬，素面朝天的女人，和这个朱色衣袍，金钗映目，浓妆艳抹的女人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