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西北沙漠之中，北风呼啸，城池内寂静不已。黄沙铺天盖地，在城墙外肆虐。

已经是冷冽的黑夜，城主府内正灯火通明。男人一脸的死寂和漠然，面无表情的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的人众说纷纭。

他也不打断他们，摇晃着手中的茶杯，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走神，片刻后，他手故意的松开。

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茶杯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屋内瞬间就没有人敢再说话了。他们知道，这是最前方那个人在告诉他们，他现在很不爽。

这些人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人在处理西北这些民族争端时血腥残忍的手段，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楚慕良看下放的人都不说话了，冷冷的扫过屋内的人，好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在睥睨自己的臣子一样。他当然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只是说他身上的气质，给人这样的感受。

他一直都很有帝王相。这是苏沉央应证了的。

“楼兰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用再多嘴。”他说到，丝毫没有给在场的人留面子，“若是有谁对我的决策又异议，就来找我。如果不来找我反而在军营内七嘴八舌的，按照军法处置。”

“是。”他们眼观鼻，鼻观心，谁还敢像方才一样大声说话出尽风头。

等人都走光了，单洺叫人来清扫了地上的残渣，随后为楚慕良端来饭菜，就退了下去。

他看着楚慕良现在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楚慕良又何曾这样过呢。他一向都是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生敬佩。现在的楚慕良，让人看见了，只有跑的份。

自从那晚，他像疯了似的，杀了一个狼群之后，盛名就在军营中传开。这世上，能在如此凶残的兽群中活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他却直接将这些野狼的脑袋砍下来，未免也太多凶残。

不过这里是西北，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这里的人们好像生活在战争中，他们崇尚武力，管你是什么太师帝师的，只要能打得过这里的所有人，就让你做号令三军的人。

现在的楚慕良，早已没有京城时的言行举止，有的就是无尽的冷漠。他对着苏沉央温柔的笑的模样，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单洺难过的不行，看着自家的主子这样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自己恨不得能为他分担一些痛苦。

楚慕良这些日子，身上受了很多伤。本来并不需要如此的，有稳妥的方法，他嫌这些方法太费时间，不用，执意要选择最危险的法子，也是最简单直接，耗时最短的方法。

不过也让本该一年之内完成的任务，他半年的时间就完成了。楚慕良这是心中挂念着苏沉央，和胎儿体内的毒蛊，想要早点回到她身边。

所以宁可自己身处险境，满身伤痕，也要早日见到她们。

单洺站在门外愣神，果真是情深累人。

屋内，热乎乎的饭菜在桌子上摆着，楚慕良却依旧坐在主位上发呆。片刻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这封信整整齐齐的折叠着，但那折痕有些破损，显然是经常被人翻开所致。

他一字一句的看着，视线就柔和了起来。他也未曾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只是觉得心中暖暖的。

可是蓦地，他又有些失落。

临走前，苏沉央曾对他说，这封信一定要到了西北再打开，不然她会有感应，就不会再给他写信了。

他明知这是她的玩笑话，可还是强忍着对这封信的好奇，到了西北才打开的信封。

他明明没有食言，为何她却食言了。半年来，一封信也不曾写给他，他寄回去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不知道去了哪里。

楚慕良平时一个人的时候，脑海里就全是苏沉央，她的一颦一蹙，在他心里都美开了花。

他好想能立刻去到她身边，将她狠狠的抱在怀中，镶嵌进他身体里，走到哪都带着她。

或是让她趴在他肩上，两个人耳鬓厮磨，说些贴己的话。他告诉她这些日子对她的想念，她说说平时没有他的时候，她都在帝师府内做些什么。

孩子有没有听话，有没有乖乖的。

他脑海里全是这些……

再次看向苏沉央的信，楚慕良神色更加的怅然。

“……你我一路走来，诸多不易。猜忌、怀疑、隐瞒、畏缩，都要尝试一遍了，才有今日的善果。但上天总是这样，你承受的煎熬越多，才能得到愈加诚挚的爱……

“我对你的爱，就像是两世的煎熬才修来的福分，所以我尤为珍惜。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身在何方，我都相信你总会回来的。为此，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我都甘之如饴。”

“你说有你在，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咱们一家子拆散。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时常也会想，今日的幸福，究竟能不能维持到黄土白骨。不过越是惦念，就越是发现，不论是相聚还是分离，你都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存在了。”

“如若未来有一天，真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你我不得不天各一方，我哪怕故作潇洒，心心念念的，也一定会是你。”

她写的一手簪花小楷，看上去无比的赏心悦目。楚慕良却沉浸在她说的话中无法自拔。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顾及了先帝，就无法顾及心爱的女人。

特别是得知他们的孩子身中毒蛊，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天知道苏沉央一个人在京城正经历多大的磨难。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可他的央儿，一直都是一个国事为先的人。哪怕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再刻薄，也无法掩盖她那颗善良炽热的心。

“你我总说想要归隐山林，江山社稷，通通与我们无关。可这是你为之肝脑涂地的江山，是我为之赴汤蹈火的江山，更是先帝的整个一生。国难当头，小家的事就先放在一边。国破家亡，你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准备一个见面礼，让他能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吧。”

“不要为了我们母子而担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虽说此去经年，不知你归来的时候，孩子能否平安出生，又是长到了多大。”

“若是咱们的孩子有幸逃过一劫，我一定会将他照料好，你不要担心我们，只需记得，你的孩子，还等着你和他团聚。”

一行一行，一字一句，楚慕良看的细致，心中又如翻山过海一般，复杂难平。

他将苏沉央的信小心收好，放回胸口的位置。走到桌案前坐下来，自己研了墨，拿毛笔蘸了蘸后，提笔写到：

央儿，这是我给你写的第十七封信了。不知道前面那些信你都收到没有，若是收到了，怎么不给我回个信，哪怕是寥寥几字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安危。

我现在在西北军营中，就是担心你出了什么事，也无法分心去查，没有人手，也没有机会。

这里黄沙漫天，气候一年四季都是那样，没什么雪，雨就更少了。不知京城如今是不是到了酷暑。

你的肚子恐怕也已经显怀了，胃口如何，有想吃的就叫阿齐去给你买。我知道你平时没什么胃口，怀了孕后却什么都想吃。看来咱们的孩子是个小吃货，你真该学学他……

去年冬天，本来还打算带你去京城边郊的瀑布那里看芙蓉，结果却因为临行的事而耽搁了。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事情，会京城找你，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去。

片刻后，楚慕良看着自己手中的信纸出了神，这都是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懊恼不已，又将这张信纸挼了挼，随手扔在烛火上烧尽。是不是太过思念，所以什么事情都想给她说，才写出来这么些流水账。

不知为何，楚慕良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尽早解决了西北的事情。所以他早出晚归，经常是弄得一身伤也丝毫都不在乎。只要能快点回到苏沉央身边，受多少伤都没问题。

每晚入睡前，脑海中都是苏沉央那张时而狡黠时而俏皮时而泠然的小脸。得不到她的回信，所以每日都心惊胆战的，恨不得能立马结束这边的事情，回到京城履行自己的承诺。

他曾承诺过，等他从西北回来了，就带她归隐山林，找一个宜山宜水的世外桃源，生三两儿女，再也不纠缠到朝廷的是是非非中去。

这辈子，他不做万人敬仰的帝师，只做她的丈夫，做她孩子的父亲。而她也不必成为那个功成名就的大将军，不必想着去保护西楚，只要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保护即可。

等到孩子长大了，成家立业后，他就带着她去四处游玩，陪她去漠北，去江南，去苗疆，去西域，去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哪怕最后老的不行，客死他乡，有彼此的陪伴，也能安详幸福的阖上双眼。

这辈子，已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