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央一直都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看顾琏儿突然盯着自己，她一脸雾水，“有事吗？”

“我哥他既然让自己的贴身侍卫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就说明，他还是放不下你的安危，既然他心中对京城还有所惦记，就不会走的太远。”顾琏儿思考着，“所以，我们只需要在你身边待着，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回来看你。到时候，我和苏林将他堵住，再想办法劝他留下来。”

苏沉央心中对她又多了几分赞赏，顾琏儿言语间也很有逻辑，果真是个能文能武的姑娘。

苏林一个劲的点头，“是啊苏小姐，我这都找了五天了，我相信大小姐也一直在找少爷。却都连他的衣角都没见到，这样下去，恐怕明年也找不到他。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找你的，你多留心些。”

“嗯，再见到他，我会劝他跟你们回江南。”她放下紫砂茶杯，垂着眸子说到。

她希望他的一切，都能回归到没有遇见她时候的样子，他还是逍遥自在的江南公子哥，没有沾染上她身边的危险，也没有为她品尝情做的砒霜。

这么些日子，她早已将顾长安看做贴己的朋友，从一开始的拳脚相向，将他绑在树上，将他拒之门外，到后来的酒楼合作，一起在亲王府上潜伏，一起去京城郊外犯险，再到现在，渐渐也有了兄弟情谊。

这辈子，上辈子，能和她交心的人本就不多，还都是互相亏欠。楚慕良，是她的债主。安临尧是她尊敬的师长。

能称得上朋友二字的，只有他。可能，也因此让她对他的感情迟钝了些，自顾自的沉浸在有了朋友的喜悦中，后知后觉，忽略了他的内心。

她不想失去一个朋友，这样的心情谁都可以理解。但她也做不到自私的只顾自己，明明不爱他，还硬要将他留在身边。她只能不断的推开他，希望他能离自己远远地，最好回到江南，再也不见。

虽然，她会因此失去世上唯一的朋友。可他却有可能收获一个爱人，一个家庭，一段美满的人生。掂量了，权衡了，她不得不主动和自己的老朋友挥手告别。

顾琏儿听她这么说，听她一心想让顾长安离开，又想起她那日在城门外对顾长安说的——

“我和楚慕良，能走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我曾经也固执的很，觉得如果放下仇恨，我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了。后来才明白，放下之后，我的人生才有意义。

我希望你也能放下这些，你优秀，英俊，善良，你适合更好的。我这辈子就打算和他这样下去了，哪怕还要互相磨合，只要他还爱我，我就不会再离开他。”

而他说：

“那如果，他不爱你了呢。”

她是这样回答的：

“那我就离开这里，重新生活。”

蓦地，顾琏儿顿悟了。

无法被所爱的人爱上，所以想要听从她所言，离开这里，重新生活。

她难以想象，顾长安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在期盼他们夫妻有一天真的天各一方？还是明白他们会恩爱百年，只是这样说着，给自己一个安慰，也想亲耳听到她为他指明前路。

可顾琏儿知道，他是无法真正重新开始一段生活的。他人虽然离开了京城，可心却依旧在她这里。他让苏林留下，就是很好的证据。

他放不下这些，放不下她，甚至放不下她腹中的孩儿。哪怕不见她，也会整日整夜陷入对她的思念之中。

他总会按耐不住对她的担忧，回到京城，想着再躲在她府前看她一眼。远远地，只要看到她是平安的就好。

但只要他再一次站在她面前，他就再也无法离开第二次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阿齐端着紫砂壶，为顾琏儿又倒了杯茶。顾琏儿热茶入嗓，心头却凉凉的。

她不懂爱情是怎样的魔障，竟能将人折磨成这个样子，本来一身轻的人变得步履蹒跚，本来善良的人手上沾满鲜血，本来可以步步登高的人甘愿累进地狱。

她长这么大，从未尝过情果，也从未有过心仪的时刻，只是听说过许多故事，每过几年，就对爱这个字有了不同的理解。但她心中却隐隐有些预感，这个东西，于人百害。

因为顾家的族规，母亲只能没名没分的过活，独自一人抚养她。虽然爹的救助，可周围人那些闲言碎语，那些指指点点，早就让母亲不堪重负。

母亲去世前，她还想着，这会不会对母亲来说是一种解脱。

母亲太爱他父亲了，所以肯为他放弃一切，包括她自己的青春和未来。

是她不经世事，不懂感情的滋味。

她在感情的门槛前望而却步，如果可以，顾琏儿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这样，不曾被谁爱过，也不曾爱过谁。不会和谁互相辜负，所以谁也不会互相亏欠。

她想起了母亲生前最爱的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如果世人真能做到这些，不相见、不相知、不相伴、不相惜、不相爱、不相对、不相误、不相许、不相依、不相遇，那世上也就没那么多人选择相忘于江湖了。

“最好”二字，本就代表了人的美好愿望，正是因为难以做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热切的期盼。

苏沉央与苏林离开后，顾琏儿坐在茶楼顶端发呆，随即为自己倒了杯茶，倒了半天才发觉紫砂壶早已经空了。

未央宫中，瑞脑消金兽，青烟袅袅。奴才们轻声行走，宫女们小心侍奉。

齐淑懒懒的斜倚在正前方的软塌上，闭着眼睛小憩。大红色的长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丝凤凰，黑色的轻纱束腰，勾勒出曼妙的腰迹。肩上披着一件金罗蹙鸾华服，露出温软香肩。当真是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装扮。

三千青丝被盘成凌云髻，插着红翡滴珠凤头步摇，最上方是一顶凤凰于飞镶玉琉璃金凤冠，后面用五凤朝阳桂珠钗装点着。美虽美矣，可长年累月的戴着这些东西，也让她落下了头痛的毛病。神经也变得虚弱了，半夜总是会陷入梦魇，醒来后一身香汗。

小憩的齐淑被阵阵的头疼恼的休息不好，她轻轻抬起眼皮，端庄高贵却又带些小慵懒，唤了贴身的丫鬟过来，“玉儿，来，给本宫揉揉头。”

玉儿点点头，小步移到齐淑身后，将双手放在火炉旁暖了暖，等到手上寒意褪去，轻轻用两指放在齐淑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上。

“娘娘，太医上次开的药已经用完了，需不需要奴婢为您再去医药监取些回来？”

齐淑冷笑，“说什么能治本宫的头痛，也不过尔尔，一点效果也没有，不用去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她的头痛越来越严重，还伴随着大把大把的脱发。幸亏那太医开了治疗脱发的药还管些用，不然，这身凤袍，她怕是早就穿不了了。

头痛这么多年都无药可医，眼看着现在睡觉都是问题，她却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玉儿想了想，“娘娘，太医说了，您头痛，多半是常年戴着沉重的凤冠，头皮不堪重负所致。要不奴婢这会儿为您将头上的金钗步摇都取下来？”

齐淑摇了摇头，“再等等吧，说不定皇上马上就来了。”

说着，她又闭上了眼睛。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他今晚应该已经去了季贵人那里。只好将涌上心头的悲凉压下去，硬生生的等下去。

她也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姑娘，住在六大水乡之一的西塘。爱的是流水，落花，油纸伞和糖泥人。曾经二八年华，如含苞的百合，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三千青丝随意的盘着，或是随风飘散，青萝薄纱蜀绣，披着淡粉色的罗绸，坐在乌篷船上，听江畔的人吹奏相思曲。

这样闲情雅致的生活，却只因与洛煜的匆匆一瞥，她就画地为牢，执意要将自己困在他给的牢笼里。背井离乡，离开四季如春的江南，来到北方的风沙苦寒之中。换下喜爱的素雪绢云蜀锦，穿上了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在脸上打厚厚的脂粉，在头上顶重重的凤冠。

这么多年，她看得出来，他早就不是当年誓要与她共白头的那个人了。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来，来了又走，没有人能长住他心里，她只有凭着皇后的头衔，才得以幸免。

她也没了当年的热忱，想要帮助他打理天下，想要为他巩固江山——就算她还有这份心，也无力去用。他有些提防她了，这些年，让她参政的机会越来越少，若不然，他昏迷的时候，她也不会再朝堂上受楚慕良无形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