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静寂的夜空下传来一道炮竹声,随即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炮竹,辞旧迎新。
终于到了大年初一。这除夕过得可真慢。一晚上,好像发生了很多。
苏沉央此刻毫无睡意,叫来了单洺和阿齐,还有府上的老管家,给大家分了楚慕良准备好的糕点。等人声消散后,寝室内又趋于宁静。楚慕良拉着苏沉央的手,来到了祀堂。带着新鲜的饺子和水果。
她从未来过这里,甚至不知道帝师府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惊异于这里竟然一尘不染,想必是每日都有家奴来打扫。
点上蜡烛,祀堂内渐渐明亮起来,楚慕良走上前,将祭祀的吃食摆在灵位前,点起三根香,拜了拜后插在香炉上,随即走回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爹,娘,慕良不孝,现在才将夫人带来祭拜。”
说完,他轻轻往后撤了一步,毫不拖泥带水的跪在了明黄色的垫子上。
她头一次见他下跪,是给他已故的父母。他一脸的坦荡,苏沉央也不含糊,跪在了他身边。
“爹,娘。”她轻声唤到。
楚慕良牵着她的手一紧,“自从二老过世后,慕良谨遵二老遗愿,守护着西楚的江山。但事到如今,西楚以不需要慕良,但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她怀中怀了慕良的孩子,今日慕良前来,一是为了给二老拜年,二是想告诉二老,恕儿子无法再继续为西楚献力。也希望二老在天有灵,庇佑我和央儿的孩子能顺利出生。”
说完后,他轻轻俯身,为自己的父母磕头。苏沉央也跟着他磕了个头。
楚慕良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幼年丧父,母亲遭人追债,差一点要去卖身。当时,他母亲带着他躲藏在酒楼一屏风内,正巧,微幅出巡的先帝进了这间屋子。母子二人很快被先帝发现,先帝被这个女人的坚强和不易感动,为她还清债务后,在京城外找了一处宅邸,并送楚慕良去学堂念书。
先帝对他母亲是有情分的,但若是入宫为妃,就要放弃楚慕良,她感激先帝的救命之恩,却放不下楚慕良,于是独自将他养大。
楚慕良成人那天,她母亲夭折于伤寒。
先帝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她,也不想让她难过,将她和楚慕良的生父葬在了一起,从此再也没提起过这个人。
后来,楚慕良金榜题名,渐渐在西楚朝堂扬名立万。先帝看出他才智过人,将他带在身边栽培。没过几年,他就为先帝打下无数大好河山,成为了西楚的帝师。
苏沉央看着灵位,不禁好奇,楚慕良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能让心如磐石的先帝都为止动容。
祭拜完楚慕良的父母后,他们回了房间。双双睡下后,楚慕良贴上来,抱住苏沉央。这一晚上,好像怎么抱都抱不够一样。
苏沉央笑着吻在他唇角,“睡吧,你今天也劳累了。”
“好。”
楚慕良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贴在她额头上。
哪怕窗外下着多大的雪,屋内,一暖炉,一被褥,两个人在一起,就能温暖的度过这一夜。
翌日清晨,苏沉央醒来时,身边空着。
推开窗户,窗外的大雪还在纷纷攘攘的下着,一夜没有停歇,好像要把这个冬天欠下来的雪下完,积雪快要没过连廊的台阶。
桌子上已经摆着热乎乎的饭菜,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应有尽有。生怕她吃不饱似得,还叫厨房做了两份汤。
苏沉央哭笑不得,这哪是喂人,这是要喂猪啊。
“小姐,您醒了?”阿齐端着碗筷进来,看苏沉央衣着单薄的坐在床畔,急忙为她拿来一件披风披上,小嘴中还嘀嘀咕咕的,“小姐,怀孕了就多使唤奴婢,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奴婢,奴婢给您做。”
苏沉央觉得很诧异,“我知道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她告诉楚慕良之前,可只有她和顾长安知晓此事。
“还不是单洺,嚷嚷着大年初一应该热闹一点,要和您比武。气得大人将他教训了一顿,还说您现在有身孕,以后决不能让您再和人动手了。”阿齐认真道。
苏沉央摇摇头,面上一副无奈的样子,心里却乐开了花。
“对了,阿良呢。”
“大人一大早就出府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也没给我们说。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好。”苏沉央点点头,也没多想,穿戴好衣服,洗漱完后,坐在桌子前对着一桌子的菜发愁。
片刻后,她先为自己盛了一碗乌鸡汤。
不过……大早上吃这些,会不会太油腻了点。可都做出来了,若是不吃岂不是都浪费。这样想着,她还是夹起一块福卤肉,放进嘴里。
楚慕良回府,进了屋子,看见她坐在那里吃东西,笑了笑。
冷冽的眉峰此刻看上去却是那么的温和,眉眼、鼻梁,还是那样的一张脸,却像是换了一个灵魂。
苏沉央放下筷子,走上前,为他拍掉肩上的雪花,“一大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伫立在那里,任由她的小手为他整理飘落在身上的雪花,一手拿起一个纸袋子。
“这是……”苏沉央一愣,随即抬起头笑了起来,“你真的,大年初一,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给我买桂花糕?”
“嗯,不是你说的,怀孕的女人,嘴都很挑,要小心伺候着。”他声音从声带穿出来,像是温酒一般让她如痴如醉。
“可是今天,哪里有商铺会开门啊。”
“我让他开门,他就得开门。”
“这么厉害?”
她抱住他,在他怀里傻笑着。楚慕良低下头,用鼻尖触碰她的鼻尖。
“快去吃吧。”说着,将纸袋递给她。她点点头,将纸袋放在桌子上,为他脱下身上的大衣,放在一旁。
“你也来吃,这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该吃什么了。”
楚慕良整了整里面的衣服,点头,坐到她身边。
吃完早饭,楚慕良回到书房看书。本以为他已辞官许久,今年初一不会有人登门来拜年。没想到帝师府门前却依旧门庭若市,就连曾经弹劾过他的大臣们也都争相登门。
大概是昨晚的事情,让他们觉得,楚慕良不日就会重返朝堂,坐回帝师之位,所以趁机巴结巴结他。
当日他们大婚,不仅一个前来祝贺的人都没有,而且为了不受牵连,与他撇清关系,连从帝师府门前经过的人都少之又少。没想到,一夜之间,朝中的局势又来了个大反转。
苏沉央不想在府内与他们虚与委蛇、应付寒暄,向楚慕良说明去向后,独自带着阿齐,装了好菜带到明楼客栈。
今个是大年初一,她陪着夫君吃完早饭后,还能去看看父母。可顾长安却是背井离乡,第一次在北方过年。不知江南此时是否依旧是青山绿水,四季如春。但是京城此刻却是大雪纷飞,天气寒冷的不行。
她准备,趁着今天的机会,将玉佩还给他,劝他回江南吧。那里还有他的家人在等他。
苏沉央带着阿齐来到明楼客栈,在顾长安屋外扣门。门打开,却是一脸憔悴的苏林。
见来人是她,苏林眼中又浮现一丝悲愁,请她进来。
“怎么了,”苏沉央察觉他的不对劲,屋内不见顾长安人影,“顾长安呢?”
“少爷他……走了。”苏林从嘴中吐出这样几个字。
“走了?去哪了?”
苏沉央有些不敢相信,昨晚还与她谈笑的人,怎么一夜就不见了踪影。难道是她昨日的话,伤着他了吗。
“不知道。”苏林深吸一口气,“少爷给我留下一封信,说他想出去散散心,让我不必找他。”
他将桌子上的信拿给她。
一个星期前,蔺城出了些小事端,顾长安叫他回去处理一下。他这一去,甚至都错过了萧弘兮逼宫。本来他快马加鞭,想在大年初一主子醒来时赶回来陪他过年,谁知回到这里,才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
苏沉央接过信纸,认得这是顾长安的字迹。隽秀却又不失刚强,就像他的性子一样,一眼看去是人畜无害的江南儒生,一旦认真了起来,做什么都是有模有样的,效率高的让她都为止赞叹。
昨日之前,她从不知道,顾长安是可以面对着满朝文武和一国之主也丝毫没有惧色的人。
信上说到,他要离开了,不会回江南,让苏林不要找他了,只需在苏沉央身边保护她。
寥寥数字,却是匆匆告别。
她想起昨夜分别时,他落寞的背影,像极了临别时的旅人。若是不想再看见她,为何不带着苏林一起离开,让苏林留在京城保护她,不就是说,还会回来看他们吗。
苏沉央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拯救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她此时此刻,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安全的。
“阿齐,把菜拿出来吧。”她说着,将信放回信封中,还给了苏林,“坐下吧,毕竟是过年了,吃完这顿饭,就回江南吧。那里是你们的家,他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说完这些后,她坐了下来,为苏林摆好碗筷。苏林一脸的失神,坐下来,慢悠悠的吃完这顿饭。
饭吃到一半,他突然放下碗筷,专注的看向她。
“苏小姐,少爷让我保护您。我就决不能怠慢。我决定了,就在京城等少爷回来。只要您还在这里,少爷就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苏沉央摇摇头,“我欠你们的已经太多,不要让我继续愧疚下去了,吃完这顿,就回去吧。我也该走了。”说着,她站起来,苏林也急忙站起身。
“对了,这个玉佩,帮我收着吧。等哪一天见到他了,把它还给他,就说这是我兑现的承诺。”
她将玉佩伸向他,他猛地摇摇头,“苏小姐,我不能走……”
苏沉央拗不过他,将玉佩放在了桌子上。叹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这屋内的摆设,仿佛还能看见,一个身材高挺,风度翩翩的男人站在床边眺望。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阿齐,咱们走。”
说着,转身离开了屋子。留苏林站在原地发呆。
苏沉央出了客栈,看向城门的方向。
顾长安,我究竟何德何能,这辈子,能得到你这份真挚的让人心疼的爱。为什么要选择在家家团聚的除夕夜独自离开。不说一声,让人担心不已。哪怕提前告诉她,让她为他送行也好。
从今以后,长路漫漫,不知何时再见。至少给她个机会为他倒上一杯澄澈的酒。像诗中所言: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