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在一旁急的不得了,“大人,赶紧上轿吧。”
楚慕良收回视线,看向那个琳琅满目、无比奢华的步撵,淡淡的说,“不必了,我坐府上的马车就好。”说着,就向方才下来的马车走去。
“这……”公公没想到楚慕良会来这么一出,哪个朝廷官员不想坐一次这个,他万分为难的跟在楚慕良身后,“大人,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奴才的事,您这不是让奴才难做吗。”
说到后面,看着楚慕良波澜不惊的面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谁人不知,帝师一向高洁傲岸,从不理会这些东西。
皇上让他坐皇亲贵族才能坐的步撵,摆明了是在示好,希望他能忘记前一段时间的误会,好好回去做他的帝师。
楚慕良毕竟没什么家世背景,不像顾长安,生在江南第一世家,做什么都有顾家给撑场面,如若不然,就凭他除夕夜上做的那出头鸟,定要被朝中不轨的人士所暗算。
楚慕良生在寻常人家,幼年丧父。其母阴错阳差与先帝相识,先帝对他的母亲爱慕不已,两人也是情投意合。他多次想要将其纳为妃子,然而其母得知,若是入宫,就要将楚慕良送给别户人家。她因此放弃了入宫,最后重病而亡。
楚慕良幼年蒙受先帝恩惠,得以进入学堂学习。后来因其才气而声名远扬,入朝为官。这才飞黄腾达,一路坐到了帝师的位置。他这样的人,皇上肯主动放下面子示好,本该借此机会,彼此都给个台阶下。
可他就这样拒绝了洛煜的步撵,拂了陛下的面子,莫非是不想再当他的帝师了?
楚慕良未曾理会公公的急迫,自顾自上了马车。
公公只能怨声载道的跟在楚慕良的马车后头,将那步撵空着送回宫中。
两人进宫后,直接去了洛煜所在的乾清殿。
听闻楚慕良进宫,洛煜面色才有些好转。派去的公公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他还以为是楚慕良不肯入宫。
不过,听到奴才说了楚慕良坐马车进宫的事,他面色又沉怒起来,将手中奏折放在桌案上。
这个楚慕良,当真是以为他不敢治他的罪吗。
楚慕良入宫的路上就戴好了面具,马车停在乾清殿门口,朱红色的大门威仪,他一身素衣,站在宫门下,身形随显得渺小,但从后看去,他的背影却是巍峨的一言难尽。
公公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打鼓,这样的气势,连洛煜身上都没有。急忙小步追上去,端详着楚慕良的脸色,“大人,咱们进去吧。”
他未尝露出什么期待的神色,点了点头,一如往常,淡然从容的走了进去。
一路穿过好几个金黄色的柱子,身上黑色的披风微微摆动,抬头望去,洛煜正背对着他,站在大殿的最上方。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头顶金冠,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九爪蟠龙,张牙舞爪的在山海河图中穿梭。
阵势是有的,只是缺少一些帝王的气势。
反观楚慕良,一身素衣,黑色的披风,长发随意在脑后束起,双目淡然,薄唇微抿,那模样,却让人下意识的想要臣服。
洛煜眯起眼睛,徐徐说道:“朕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楚慕良不急不忙,低头谢罪,“草民随夫人省亲,一时不在府上。”
“罢了。”他也不想追究这些,“你上次护驾有功,朕叫你来领赏,你竟敢不来。这,你又要作何解释。”
他警惕的看向楚慕良,倒是要听听他的说法。
他承认,这次的确做出了亲佞远贤的错误判断,如今真相大白,朝廷上下不少刚踏上仕途的人都有些心凉,百姓们也各执一词,但风向对他很是不利。他总要给被冤枉的楚慕良一个说法,也给臣民们一个交代,来挽回自己明君的形象。
如今西北众多少数民族战事不断,他正是需要楚慕良的时候。当年先帝在时,西北的战事就初见端倪。这些年愈演愈烈,战火屡次绵延到西楚的腹地。本来,他意属萧弘兮去解决这件事,但现在也就不了了之。
况且,楚慕良那日在纳清殿上的身手,恐怕还要在苏沉央之上。没有二十年的功底是无法达到他这样,站在宫门处,就能一箭射到大殿之内。他若是想要对他不轨,早在先帝驾崩后,就要了他的命。
与其说这让他看清了楚慕良对他的忠诚,不如说是看清了他对先帝的忠诚。
听到洛煜提起除夕夜的事,楚慕良不卑不亢,“草民未能将萧弘兮捉拿,无颜回宫面见陛下。”
“哼,”洛煜冷哼,狭长的丹凤眼紧紧的盯着下方,“你不过是不想见朕罢了。”
“草民不敢。”楚慕良微微颔首,眸中却是一片淡漠。
洛煜深吸一口气,胸口缓缓抚平,低沉着声音说到,“寡人今日叫你进宫所为何事,你可知道?”
“草民不知。”
楚慕良心知洛煜为了让他归朝,定会百般作难,但事到如今,就算与整个天下背道而驰,他也要守住现在的幸福。
想到还在家中等候他的苏沉央,他心底有些异样的情绪,恨不得立刻回府。
洛煜没有再多做言辞,直截了当的说:“朕决定,恢复你的官职。作为你救驾有功的赏赐,再将长公主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这样丰厚的大礼,他总不能拒绝了吧。洛煜这次可是下了大血本,虽说当时齐淑也放言要将长公主许配给顾长安,但也只是说来逗趣的,长公主的婚事,岂是她能决定的。
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洛煜自从那次病好后,就无法再生育,所以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长公主都是与皇上血脉最近的人。能娶了她,就相当于在洛家的天下中站稳了脚,甚至若是洛煜未来有个三长两短,楚慕良借着长公主的名号坐上皇位,也是名正言顺的。
况且长公主貌美如花,又精通女红,才情万丈,天下男人,谁不想娶回家。
西北的事情近些年愈加纷乱,甚至有些迫在眉梢,急需一个足智多谋的大臣去平复。洛煜对此焦头烂额,生怕楚慕良不肯归朝,他只好牺牲自己的亲妹妹。
却是万万没想到,楚慕良毫不犹豫的说:“长公主有闭月羞花之姿,龙凤之尊,草民府中已有正妻,让长公主嫁做偏房,实在是不合适。草民最近身体旧疾频发,实在无法再担任帝师一职,免得耽误了朝廷大事。”
“长公主为何不能做侧室。”为了西楚,洛煜不得不这样说道。
“草民与央儿情深似海,至死不渝。长公主就算嫁进草民府上,也不会过得幸福。难道陛下就忍心,让长公主这样度过余生吗。”
他堂而皇之的说完这些后,终于惹得洛煜大怒,一拍桌子,“楚慕良,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他丝毫没有被洛煜的怒色影响,“草民这也是为长公主着想,为西楚着想。”
洛煜气得双眼睁大,青筋暴起,胸口起伏不断,他指着楚慕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一屁股坐在龙椅上。
他想起了楚慕良离宫那天,他们在寝殿对弈。他一直在故意输给他,听到他对先帝的出言不逊后,竟只用一子,就扭转了残局,让一直领先的他满盘皆输。
从那时他就知道,楚慕良从不惧怕他,他只是碍于先帝的面子辅佐他罢了。
洛煜对楚慕良无可奈何,也无计可施,只好再做退步,“这样吧,长公主的事,我收回成命。但这复职的事,不容你再拒绝。”
楚慕良眉宇轻蹙,“陛下,臣决意归隐,还望陛下成全。”
“你闭嘴!”洛煜这下真的恼羞成怒,拿出一封信甩在楚慕良面前的地上,“这封信,你好好看看。”
楚慕良面不改色的捡起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打开,看到信上的字迹后,视线有瞬间的凝滞。
这是……先帝的字迹。母亲留下的遗物中,有不少先帝的亲笔信。那都是母亲最宝贵的东西,他自然不会认错先帝的字迹。
他收起眼中的惊愕,继续往下看。
洛煜冷冷的看着楚慕良的表情变化。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若是看了这个,楚慕良已经不肯归朝,他恐怕就要来硬的。只因现在朝堂上下,有能力解决西北战事的,只有楚慕良。
这封信,本该在先帝驾崩后就给楚慕良。只是他看了信的内容后,将信一直藏在了大殿内。
楚慕良看着先帝留下的肺腑之言,忍不住回忆起他刚刚入朝做官时的场面。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历经两代君王,还是忘不了先帝当年的栽培。先帝是他见过的,最衬得上明君二字的人。
先帝在信上说,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午夜梦回间总会想起与他母亲初见的场面,对她至今还万般思念,痛恨自己无法给她一个名分,找不到两全的办法来保全他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