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禾!”秦政怒喝,平日里在朝堂上巧舌如簧的他,如今不过也只能干瞪眼,内心的折磨说不出来半点。
是啊,他和她现在身份悬殊,她不过是酒窖里一个小小的管事,没日给他送上温好的酒,若是他高兴了,送酒的时候陪他唠唠嗑,他不高兴了,她把东西撂下就可以走人了。
“秦大人请回吧,这宫中人多眼杂,你与我在这里打趣,若是让心怀不轨的人看见了,奴才一条贱命早就不足挂齿,可若是说您行为浪荡,伤了您和乔家的和气可就不好了。”
“你当真要嫁给他?”秦政对许嘉禾一番假惺惺的话置若罔闻,直勾勾的看着她。
许嘉禾现在都不知道成毅那里是什么情况,究竟为什么突然说要娶她。她想着要找成毅好好说说,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能赶在皇上下旨之前说清楚了还好,等到皇上下了旨,到时候她就不得不嫁了,不然就是抗旨不尊。
“嫁与不嫁,奴才自会打算,秦大人请回吧。”
说着,她支起身子来,不卑不亢的看着前方怒不可遏的男人。
秦政终于忍无可忍,拉住她的手就将她往一边的小拱门之外拽去。拱门之外的小路,通向宫外。
许嘉禾大惊失色,挣扎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这个时辰,宫门都已经关闭了。她是酒窖的人,未经管事长允许更是不允许踏出活动区域半步。三更半夜的,若是被人发现她私自和秦政出宫,她怕是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
除非秦政肯承认她,将她带回秦府。可无论那种后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拉着不停挣扎的许嘉禾,秦政一脸的怒气和隐忍,脑海中全都是昨晚的梦。
梦里,许嘉禾先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怯怯的看着他,出现在他和许如卿亲热的杨树后面,与他对视后,惊慌无措的扭头跑走。
后来,她慢慢长成年方、二八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一袭戎装,在他面前站的笔直,还是那副怯生生不敢说话的模样,眼中却没了当年的淡淡的忧伤。她围着一个将领打扮的男人,转来转去,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一样。
然后,他梦见她嫁了人,他看不见新郎官的样子,却能看见她穿着嫁衣,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甜甜的笑着。嫁人后,她没过多久就怀了孩子,孩子顺利出生,母女平安,她开始盘起人妇的发髻,比起当初朝气蓬勃的样子,更多了几分恬静的美。
梦境的最后,突然闪现的,是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坐在床榻前的地上,哭过后,起身整理好行囊,独自走远。
梦醒后,他才发现,梦中出现的那个男子,从头到尾都是他。他知道自己曾娶了她,也知道自己后来又失去了她。可这个梦让他醒来后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呼之欲出一样,他想要抓住的,却突然在一个转身之后烟消云散,不见踪迹;想要驱赶的,又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围绕,吃饭、睡觉、走路,都像在另一个人生活过的轨迹上踏来踏去。
滴水石穿,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他已经不记得曾经是缘何走入她的生活,忘记了过往的一切,也忘了自己曾经有多爱她,但是唯独没有忘记在多少年后的今天依旧要为她魂牵梦萦。
唯独没有忘记相思之苦。
亲眼看到成毅在皇上面前求亲,他几乎控制不了内心的愤怒和嫉妒。方才她的抗拒和疏离,更是让他几近疯狂。
曾经,他觉得,上天让他失去曾经的记忆就是对他的一种安排,除了对许嘉禾,他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曾经的记忆,也从来不曾想过也要找回记忆。现在,他突然很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对什么,能让如此相爱的两个人形同陌路,成了今天这个地步。
想知道,如何他做些什么,还能不能挽回曾经的感情,还能不能挽回她。
他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不由分手的将许嘉禾带出了宫,任由她如何的挣扎如何的恶语相向。
许嘉禾不敢将别人吸引过来,所以即使挣扎的再厉害,也没有大声叫喊,最后被他扔到马上,骑着马出了宫后,一路沿着京城后方的小路出了城,来到城外野山的山腰上。
前方是悬崖峭壁,后面是漆黑一片的树林。
他勒紧缰绳,低下头,从她身后看向她的耳垂,脸蛋,和侧脸的轮廓,心中竟是一阵满足。
许嘉禾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在身后,动弹不得,只好看着前方的远山。山的那边,就是天际。
她从酒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黎明破晓前。如今坐在秦政身前,看着前方天际的银线,心中竟涌上一股异样的感受。
美人在怀,秦政按捺不住内心的思念,轻声说道:“还记得这里吗。”
许嘉禾一听,眼中流转着惊讶和无措。
几年之前,她那时刚刚怀孕,秦政将她宠上天,她想做什么,只要一句话,他一定会做到。她想去的地方,只要是安全的,不威胁母女安危的,他都会立刻放下一切公务,带她去。
那时候,她迷上了日出,每天都想看日出。他知道之后,每天都会骑马带她来。因为马上颠簸,为了不让她感到不适,她们早早的就要起床,她可以在他怀里补觉,由他慢慢悠悠的骑着马带着她来到这里等待日出,看完日出后在将她送回府上休息,他却休息不得,立马就要收拾了进宫参加早朝,然后又是繁忙一天,晚上回家后还要陪她说话散步,第二天又是早早就起。
那段时间,许嘉禾心疼他每天都没有多少休息时间,所以让他不用管她,早上也不必带她看日出了,他却了解她,知道她心底里还是想要去看的,每天都会找各种理由带她去。
这种事情,除了他们当时的贴身婢女,剩下不会有人再知道的。秦政失忆后,有关她的事情都是手下打听来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莫不是他恢复了记忆?
“你怎么知道……”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每天都会带你来看日出,所以就带你来了。”
“秦大人……”
“嘘。”他轻声说道,“先看日出。”
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许嘉禾一脸的不可思议,扭过头看着秦政。看到秦政刚毅的下颚后又急忙收回视线。
只好看向天边。
日出前的天际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许嘉禾想起那些曾经的往事,想起那些****夜夜,欢笑和痛苦一并都变得珍贵起来。
可是她也清楚的知道,时过境迁,失去的东西,已经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许嘉禾心中明白这些,所以即使想要时光慢些流淌,即使想要多在他怀中停靠片刻,还是冷冷的说到:“秦大人,我不太想看日出,你还是尽快把我送回去吧。”
身后,秦政一言不发,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天边。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将天边的黑暗驱散。慢慢的,五彩纷呈的朝霞欲隐欲现,远处的天空还是一片火红,近处的天空已经变白。
许嘉禾不明白,秦政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是还想挽回她,还是又有什么阴谋潜伏在祥和的外表之下。她已经怕了。
诚然,再次和他这样坐在马上看日出,让她想起了当初两人是如何的浓情蜜意,如今那种深情还在,只是已经变了味。
蓦地,秦政说到:“不要嫁给他。”
突然来这么一句,许嘉禾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他说让她不要嫁给成毅。凭什么呢。
她的确没有嫁给成毅的打算,也想好了要趁皇上下旨成婚之前和成毅说清楚,求皇上取消成命。可他说让她不要嫁,又是以什么身份呢。
许嘉禾几乎忍无可忍,从今天晚上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一样,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个,自作主张将她强行带来看日出。
重新回到秦政的生活中后,许嘉禾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自己,他现在已经再也不是当初的秦政了,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和他有多余的感情纠葛。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又一次脱离她的控制。
许嘉禾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他,又像是在自嘲,“秦大人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的呢,又是以什么身份不由分说的将我带到这里的呢。”
她的一句话让秦政语塞,虽说他不曾给她写过休书,可他却以正妻的规矩娶了乔杉,在所有人看来,他已经和许嘉禾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闭上双眼,“嘉禾……”
“秦大人,此时已经天亮了,到了酒窖清点人数的时候了,若是你再不把握送回去,让管事长知道我擅自离开酒窖宫女的活动范围,我可能就再也没办法帮您奉酒了。”许嘉禾淡淡的说,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