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俊朗的脸上不带一丝温度,“娘娘,您那日叫央儿进宫,究竟说了什么。”
她没想到一上来就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当下厉声厉色到,“大胆,还没官复原职就敢对本宫如此放肆,若是复职了,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娘娘,草民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受先帝遗信所托,才会走这一趟。两年之后,草民会带着央儿离开京城,娘娘大可不必无中生有,对草民抱那么大的戒心。”
“哼。”她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是不是无中生有,她自有她的看法。
也或许齐淑现在失去了太多,所以对谁都是怀疑的。
“草民知道,娘娘私下里,对我和央儿一直都小动作不断。如今草民背井离乡,还望娘娘不要再做出伤害央儿的举动,草民感激不尽。若是娘娘执迷不悟,硬要将清白之人抹黑,那草民归来之日,怕是要跟娘娘好好算一笔账。”
听他这样威胁的语气,齐淑气得凤冠都在颤抖,“你……你!”
楚慕良后退一步,对齐淑行了一礼,随后便当她不存在似的,转身走向苏沉央。
苏沉央就站在那里,衣袂缥缈,长发半散着,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今日一别,怕是两三年难以再见。可是你还没有给孩子取名,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若是他长大了问起你,我又该怎么说。
她眼中再次闪起泪光,饶是以她这样的性格,都忍不住难受的掉泪。
齐淑一脸的隐忍,皓齿咬在一起。看着他们难舍难分的身影,再看着楚慕良终于跨上马,扬尘而去。
她心中自嘲着,问世间情为何物,有人喜有人忧。她闭上眼,收起心中的悲伤,指套抠进肉中。
楚慕良,你竟然敢这样对本宫说话,还威胁本宫?本宫岂是会被你吓到的人,是你逼本宫的。
她看着苏沉央的背影,露出了一道阴冷的笑容。
……
阿良:
阿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怕是已经骑着汗血宝马,走在去往西北的路上。路途遥远,多加小心,一定不要勉强自己,你要记得,在风雨飘摇的京城内,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还在等你凯旋。
你我一路走来,诸多不易。猜忌、怀疑、隐瞒、畏缩,都要尝试一遍了,才有今日的善果。但上天总是这样,你承受的煎熬越多,才能得到愈加诚挚的爱。我对你的爱,就像是两世的煎熬才修来的福分,所以我尤为珍惜。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身在何方,我都相信你总会回来的。为此,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我都甘之如饴。
你说有你在,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咱们一家子拆散。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时常也会想,今日的幸福,究竟能不能维持到黄土白骨。不过越是惦念,就越是发现,不论是相聚还是分离,你都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存在了。
如若未来有一天,真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你我不得不天各一方,我哪怕故作潇洒,心心念念的,也一定会是你。
我知道,你身上背负了太多,若要真叫你放弃一切,是绝无可能的。当我得知你远行的原因后,我打心底里希望你不要再因我而犹豫,不想你因为我而辜负了先帝的遗愿,不想你为难。你与先帝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一趟如果不去,你一定会抱憾终身。
也因此,我才一直没有告诉你孩子的事。
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一同去苗疆时,在王城内,我中了苗疆王的毒蛊。这毒蛊顽固的很,连师傅都无可奈何,只能用药物暂时压制,待他云游归来,找到解药后再医治。
我最近状态越来越好,这毒就好像是从我身上凭空消失了似的,许久不曾发作过。我曾经也担心过他会对胎儿造成影响,当时我刚刚怀孕,让长安为我诊脉,胎儿安全的很,我也就没有顾虑这些。后来,最让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夫说……胎儿还在生长,吸收母体内营养的同时,也将我体内的毒蛊吸进了体内。成活的可能性较小,就算侥幸存货,畸形的可能性很大,也可能浑身是病,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折磨之中。
虽然从未生养过孩子,可我已经能够理解做母亲的感受,我希望他一辈子幸福,希望他一出生,我就能给他最舒适的生活,不一定要大富大贵,但是起码要健健康康的,衣食无忧。
大夫的话,着实在我心中烙下不小的创伤,令我痛苦不已。我从不知道,割舍一个人会让人如此难过。我幻想着,如果孩子生下来就要承受非人的痛苦,那还不如由我来早早给他一个了结。因此我让阿齐熬了红药。喝下的前一秒,我还在犹豫,而真当汤药入口,我的内心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坚定而干脆:我要生下他。
那碗红药,被我下意识推到地上。没想到,你竟能闻出这红药的味道。
孩子是你我二人的,我不能轻易决断。那是一个生命,一个鲜活的生命,他身上留着的是你我二人的鲜血。我斥责自己的不负责任,从今以后,哪怕治好的希望再渺茫,我也想拼劲一生去寻找解药。
我想,此时此刻,你一定在怨我没有早一点告诉你,非要等你踏上去往西北的路之后才说。你可能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念叨我的名字,或是一脸紧张,转身就想回来。我了解你,你是个尽责的男人,你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妻子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所以你一定会放弃前往。
但是千万不要。逝者为大,今后,你能为我们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先帝想让你做的,你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一件了。
你我总说想要归隐山林,江山社稷,通通与我们无关。可这是你为之肝脑涂地的江山,是我为之赴汤蹈火的江山,更是先帝的整个一生。国难当头,小家的事就先放在一边。国破家亡,你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准备一个见面礼,让他能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吧。
不要为了我们母子而担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虽说此去经年,不知你归来的时候,孩子能否平安出生,又是长到了多大。
若是咱们的孩子有幸逃过一劫,我一定会将他照料好,你不要担心我们,只需记得,你的孩子,还等着你和他团聚。
见字如我。
沉央书。
楚慕良慢慢看完了这封信,表情由安慰和思念变为惊慌和苍白,他怔懵的拿着信,信纸在风沙中飘摇。
西北的荒漠一如他们所想,却也有些不一样。
这里黄沙漫天,沙海绵延不断,一望无际。天空显得那样的高远,前路被沙土遮盖,让人不知道该往哪走。若是风平浪静倒还好,只是这里整日刮着大风,沙土被一阵西风扬起,刮的到处都是。沙陇被风霜摧打,坑坑洼洼。
楚慕良站在黄沙中间,两匹骏马被摔在一旁的枯木上。他视线死死的盯着纸上的字迹,仿佛要把信看穿;仿佛能想象到苏沉央写这封信时,是怎样的表情;仿佛能感受到她当时心中的悲怆。
因为他也是一样的难受。这么大的事情,她为何现在才说。
西边的天空上挂着一轮红色圆盘,天色一点点的变暗,周围的温度也开始降低。红色圆盘慢慢下降,终于来到地平线中间。楚慕良呆呆的伫立在那里,等到落日即将隐去后,他的五官被落日的余晖打出一道道阴影。天地间都是昏黄的。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单洺静静的看着他,看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正好奇夫人给主子写了些什么,就看到他将信纸折叠好,放进信封中,转身走向马匹。
“主子你去哪。”他愣着问道。
“回京。”楚慕良说。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话语中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担心。
单洺察觉出不对劲,“莫不是夫人出了什么……”
他这样说着,看到楚慕良身形一顿,心中明白了,看来八九不离十是苏沉央的事。
“主子!”
单洺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到底是什么事,咱们都已经到了西北了,怎么能再回去。”
楚慕良一言不发,利索的翻身上了马,单洺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就已经骑着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单洺着急的不行,急忙上马去追赶楚慕良。
此时太阳已彻底落下,沙漠中寒冷无比。野兽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楚慕良骑在马上,目视前方,快马加鞭向京城赶去。不管途中马蹄陷下去多少次,不管沙漠的夜色快要将他冻得失去知觉,他一心只有一个念头。
她在京城,正一个人面对胎儿的生死,一个人承担胎儿中毒后的恐惧和不安。他身为她的夫君,却不在她身边,甚至要离开她两年之久。他自诩才智无双,英勇无敌,可若是连家中的妻儿都保护不好,还如何平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