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期待?”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喜欢与人交流的向陌突然开口,主动和她聊天。或许是想认识一下这个女孩,或许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否如外表一样纯真。
“嗯,头一次参加这种酒宴。”其实她是想知道,会不会遇见许家的人。一年不见了,哪怕是让她远远的看一眼也好。想想她就激动。
她不敢回许家,是不想爹娘看见自己落魄穷困的样子,今日多亏了有向陌,将她打扮的像是以前那个锦衣玉食的许嘉禾了,若是能看见爹爹,也好叫他宽心。
她知道,爹爹肯定早就知道她离开了秦府,只是不晓得他知不知道原因。若是知道了,怕是不会让秦政好过……
两边都是她深爱的人,她不想发生什么不愉快。即使她现在对秦政又爱又恨。
许嘉禾跟着向陌一同走进宴请的酒楼中,许嘉禾一路帮着向陌打点各种酒的摆放,到了后来,她已经累的不行,忙完该干的之后,跟着向陌一同坐在了酒楼的角落中。
不远处,一个男人穿着深黑色锦衣,带着面具坐在她们隔壁桌。
向陌跟许嘉禾又一茬没一茬的聊天,聊到她离开玉桂酒庄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玉桂酒庄有个规定,不允许将贡酒买给皇宫中的人。我犯了忌讳。”
向陌了然的笑了笑,“为了赚银子?”
“姑姑需要治病。”许嘉禾淡淡的说到,“那个酒,一罐卖的钱,就能向医馆付姑姑一年的药钱。”
“那你卖的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金贵。”
许嘉禾未加思索的说,“用姑姑的配方酿出来的九丹金液。”
说到这里,向陌一惊,连同隔壁桌带着面具的男人都有些愣住了。
“九丹金液?你自己能酿出来此等贡酒?”
许嘉禾点了点头。
“对了,陌姐,今天好像来了不少朝廷命官,不知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向陌点了点头,“说了你可能不认识,朝廷一品将帅秦大人今天要来,这是他第一次带着侧室来这种酒宴,大臣们都会来意思一下,听说秦大人很宠这个女人。”
她说着,未尝注意到许嘉禾苍白的脸色。
许嘉禾摇了摇头,“秦大人……”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大的事,佳佳怎么可能不告诉她呢。
“秦大人是已经纳了妾吗。”
“没有,但是听说是快了。”
“快了……”许嘉禾从位置上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陌姐,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可能要先离开……”
蓦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身长如玉的男人从酒楼入口处进来,身边还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许嘉禾看在眼里,只觉得双腿发颤,向后一个踉跄就要倒下去,幸好隔壁桌带着面具的男人先一步救下了她。
“你没事吧。”那男人轻声说道。
向陌也急忙站起来,去关心许嘉禾的身体,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人声音有些耳熟。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从隐晦处走出来的男人蹙着眉头,看着男人怀中的许嘉禾,却不小心和向陌来了个照面。
一瞬间,向陌面色大变。
“育才公公……”她急忙给此人请安,又看向那戴着面具的男人。
……育才公公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兼侍卫,若是他出现在这里,那眼前这人,就是皇上无误了。
向陌下意识就要跪下,却被戴面具的洛煜拦住。
“不必暴露我的行踪了。”说着,又向后看了看,育才急忙又藏身进角落,消失在向陌等人的视线中。
他看着怀中的许嘉禾。
上次在宫中喝到那熟悉的九丹金液,他立刻就命人去寻找酿酒的人。谁知成毅最后却无功而返。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竟在今天这种场合让他遇见了此人。
那日之后,许嘉禾就收到了入宫圣旨,皇上突然要纳她为妃。
许嘉禾对秦政已经彻底死心,若是抗旨的话还会牵连到许家的人,她没有多加犹豫,就一言不发的入了宫。
秦政得知消息后,曾在纳清殿外跪了两天两夜,最后是许嘉禾出来,对他说了句什么话,才将他赶回秦府。
许嘉禾只知道皇上要她留在宫中为他酿酒,做他的女人。却不知这九丹金液到底蕴含了什么故事和往事。
在她入宫后,姑姑就不见了踪影,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似的,却将毕生酿酒的方子都给了她,希望她在宫中能安分老实的酿酒,不要和其他女人苦苦争春。
后来,几年后,秦政带着兵符谋反,自立为王,名为丞安王。
“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临深履薄,夙兴温凊,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容止若思,言辞安定,笃初诚美,慎终宜令……”
许嘉禾心满意足,搁下狼毫制成的墨笔,看着墨色在宣纸上由浓转淡。
这种宣纸,是宫里独有的蜡生金锣花纹冷金熟宣,在这样的纸上整齐抄写着《千字经》全文,再配上许嘉禾一手好看的隶书,自然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也更让人体会出经文中流传至今的大智慧,不枉为传唱千古的启蒙读物。
墨迹干后,许嘉禾轻轻低头,一股青檀香气夹杂着墨香入鼻。
她总算明白,德妃为何能放弃山河靓丽,金银无数,屈身在这小小盈昃殿抄写经书,一抄就是二十年。这样的日月沉淀,总是能让人看清很多事情。
盈昃殿是御用藏经阁,汇集天下奇书异志,她在这里待了十年,****夜夜,抄写了十年的经书,所读也不过是盈昃殿的冰山一角。
“不好了不好了!”
“快跑啊!丞安王打进皇宫了!”
“这王朝要变天啊!”
一墙之隔,内宫马蹄萧萧,狼烟四起,盈昃殿里却还是瑞脑销金兽,青烟袅袅,暗香盈袖。
早在宫内传言四起,丞安王举旗谋反之时,她就料想到这一天。而且,她知道,秦政这次必输无疑。
楚慕良庇佑西楚这么多年,如今就算已经人到中年,身手和智谋却丝毫不减。秦政绝无可能是他的对手。
几个时辰前,丞安王攻入上京,佑护她多年的德妃被丞安王的亲信带走,囚禁在隆庆殿。德妃离开时,还不忘叮嘱她不要落下今日的抄写任务。她当时怕的不停掉泪,心想,德妃对这些经书执念也颇深了些,大难当头还叫她不忘抄写。抄完才知道德妃的好意。
浮生如梦,这辈子她吃的苦已经太多。若为俘虏,岂不还要继续自作孽的苟活着。道理都在这经书中,不结束这不堪的一生,又何来的来生。德妃是为她指明了前路。
天要亡我,我何渡为。
死得其所,天奈我何。
许嘉禾轻叹过后,扫掉刚抄好的经书上的浮尘。踩着凳子,将白绫挂在房梁上,系好。再看一眼这气势恢宏的盈昃殿,留恋片刻,终是闭上双眼,踢掉了凳子。
临终前,许嘉禾心想,若能盼到来生,她绝不如此窝囊的活着。
许家嫡女许嘉禾,三岁习百字,五岁背万诗,八岁舞罗裳,十岁奏广陵。
八岁对秦政一见倾心。
十五岁为其参军,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
二十岁失去幼女,离开秦府。
二十一岁入宫,此后十年,屡遭陷害,被德妃救下,纳入盈昃殿抄写经书。
三十一岁岁时叛军攻入上京,许嘉禾不甘为俘,在盈昃殿内上吊自尽……
许嘉禾睁开双眼,光照进眼中,四周景物渐渐清晰。看着房梁上的积尘,她又急忙闭上眼。
这大概就是大师们说的……回光返照?
这怎么,死都不能给个痛快呢。
她这辈子过得一点都不痛快,临死了还要折磨她。不说让她一个有洁癖的人看见这房梁上厚厚的灰尘,这扑鼻的梅菜扣肉香味又是哪来的?她最好这口,可惜入宫后就没再吃过了,因为皇帝宠妃德妃不爱吃梅菜。
许嘉禾闭着眼睛腹诽。
“小姐,小姐!”
一道低声怯怯的从镂空的窗外传来,吓的许嘉禾立马睁开了眼睛。
玉儿?
窗外丫头左顾右盼,确定没人之后,又喊了几声。
是她从小到大的丫鬟玉儿的声音。自从她嫁到秦府后,就给玉儿赎了身,叫她回老家嫁人了。但这声音却是错不了,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奴婢给你带了梅菜扣肉和热馒头,还有菠菜丸子汤,从这窗户缝里给你递过去,你接一下啊!小姐?小姐?”
“别嚷嚷了,”许嘉禾脑子里乱作一团,听玉儿在这异想天开,有些烦闷道,“这窗户缝这么点,你哪里塞得过来。”
玉儿先是一惊,自家小姐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弱柳扶风,虽然这几年渐渐的变了性格,可她又何时这样不耐烦的训斥过自己。再一看,除了馒头掰开了塞的过去,这梅菜扣肉根本就被卡在外边,更不要说其他汤汤水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