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煞有其事的说，“我多吃点，下次夫人还会为我做饭，吃少了夫人不就不做了。”

她被他拉着坐到他腿上，顺势倒进他怀里，笑呵呵的说，“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下次还要吃？”

“吃一辈子，我都吃不腻。”

楚慕良温柔的说着，在她耳边留下温热的涟漪。

一辈子都吃不腻，是想和她一辈子都在一起吗。真巧，她也这么想的。和孩子一起，一家三口。

若是这京城危险叵测，咱们就去边塞或是江南。若是这尘世太纷杂，咱们就逃到田垄间。世界之大，总有能让人安静生活的地方。

苏沉央又想起上次做的那个梦，高山流水，小草青青，她坐在河边，看着碧水蓝天，白云朵朵，身旁有孩子，有夫君。

若是这辈子真能到那种地方看一眼，那该都好。

苏沉央窝在楚慕良怀中，放松着劳累了一下午的身子，心思却越飘越远，以至于渐渐睡着了。他低下头，看她在怀中有条不紊的呼吸着，模样竟是乖巧的可爱。不由的在她发旋间摩挲，而后才不舍的将她放回床榻上。

他回到书房，叫来单洺。

苏沉央给他的那个名簿中，还有些萧弘兮残党未曾处理。若是以往，既然萧弘兮已经失势，那些人他也懒得搭理。可现在不同，苏沉央怀了孕，他必须得消除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和孩子的因素。

若不是她，想必一向心思细腻的萧弘兮，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倒台。

楚慕良拿着毛笔的手一顿。

自从苏沉央从太师府回来，她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他愿意相信她，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鼓起勇气，选择与他一同走下去。时至今日，他甚至有些感谢萧弘兮。若不是他的不珍惜，他也不会有机会得到她的心。

苏沉央这样的女人，敢爱敢恨，毫不拖泥带水。若是你不珍惜她的爱，无论怎样的挽回，她都不会再回头。

苏沉央睡着后，楚慕良回了书房，单洺也被叫过去谈事情。苏沉央念在是大年初一，叫大家早早回去休息，只留了几个守夜的人在府内巡逻。

萧弘兮偷偷溜进府内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一夜的时间，他仿佛沧桑了不少，眼中布满血丝，想来从昨晚到现在一夜未睡。

他不肯相信，明明已经唾手可得的权势，怎么会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明明曾经情深似海的人儿，怎么会将他算计到如此地步。

现在洛煜张贴了告示，全国通缉他。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临走前，他忍不住想来再看看她，问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中再没有他了。

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毫不留情的将他的心剖开。

曾经，苏沉央爱的痴迷，她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去奉献，将她的身体掏空，再也找不出什么能送给他了。

而他却是过得糊涂，明明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还不懂得珍惜，在复仇的路上执迷不悟，直到再一次失去最爱的人，成为人人喊打的反贼。

苏沉央早日在仇恨的苦海中脱身，而他却因为她的离开越陷越深。

人生八苦，生、离、死、别、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

他太过固执，这辈子注定获在痛苦中。

公道人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会饶。萧弘兮母亲的去世，乃是人间常情。谁都会慢慢变老，这一点上，药石无医。非想非非想天，寿长八万四千大劫，但报终仍当堕落，不出六道轮回。佛法如是，谁又能逃开？

想要的偏偏要离开，惧怕的偏偏上门来，看着梦寐以求的终成泡影……这样的事情，看似是绝世的愁苦，但又是人人的家常便饭。每一个人都要经历这些，这就是人世间的常态。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终究是山谷易满，人欲难平。

萧弘兮就是陷在失去国家和母亲的痛苦中，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会错失挚爱。

苏沉央半夜醒来，看着床边空着的位置，又盯着房梁发呆。知道他还在书房。想着起身为他泡壶茶送过去，刚简单穿好大衣，觉得屋外有些动静。

常年行军打仗的直觉让她提高了警惕，这样的脚步声，急促却又没有错乱，明显是练过武的人。单洺绝不会在帝师府里这样走动，只能是心怀不轨的人。

她一时也没有顾忌自身安全，推开门，门外四处无人。可她总觉得那人还没走，似乎正在角落里看着她。

萧弘兮躲在石柱后头，看到她一身雪白的裘毛大衣，头发随意披散着，唇红齿白，眉似远山，眸中一片警惕。像极了曾经一起练武，她与人过招时的模样。

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究竟是谁。”她低声说着，“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最好自己出来，若是让我……”她眼神凌厉，话说到一半，突然语塞了。

看到他身着黑袍，从石柱后方走出来，一脸的悲怆，双眼布满血丝，她深吸一口气，衣袍下双手握拳。

“你没走。”

是问句，可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还在京城逗留呢。她了解他，他不会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的。

“走？”他眼神呆呆的，随即又轻笑起来，“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走？往哪走？”

苏沉央收回视线，不想看他薄情的神情中一双布满伤感的双眼。走回屋中，从桌案上拿出一张信纸，上面是她这几日写好的药方。

她早料到他回来，所以提前写了这个。这是她结合安临尧所言，当初让顾长安研究出来的药方，熬出的药可以缓解辛月心疾。

“这个给你，按照方子熬药给辛月喝下，可以缓解她的心疾。”她说着，将药方子叠起来，递给他，“她为你也付出了不少。这一次，不要再不懂得珍惜了。”

“和她一起离开吧，去哪都可以。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见我。就当这辈子，从未认识过我罢。”

“你说什么？”萧弘兮静静地问。

被最爱的人背叛，努力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全都付之一炬，她还叫他全部都忘记，和不爱的女人离开这里好好生活？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除非她跟他走，他可以放弃这些年来的筹划，和她游戏山水，共度余生。若是她不愿，那么这辈子，他永远也无法回头了。

哪怕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知道终点遥遥无期，知道前方无她守候，他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苏沉央知道他一向固执，和当初的她如出一辙，只好将药方送到他手里，看着他不发一言。

漫天的雪花，飘飘扬扬。明明是大年初一的夜里，此时此景，却让人觉得无比的孤寂。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来的晚，也比往年让人觉得更冷。

看着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摇欲坠，苏沉央这才想起，自己为何独爱塞北的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当年，她为了帮萧弘兮排忧解难，讨他欢心，自告奋勇去习武从军。犹记她第一次行军打仗时，毕竟是从小在药王谷平稳着长大的女孩子，从未经历过如此无情的生死，心中惴惴不安，夜夜难眠。想念师傅，想念萧弘兮，甚至有些想念自己的父亲。生怕敌人趁着深夜突袭，而她毫无防备，因此丧命。

于是她每一晚都睡的很不安生。可一想起萧弘兮的企盼，她又不得不在军队中表现优异一些，所以这些事情从来都是偷偷藏在心底，没人的时候猛地呼吸几口气。

有一天晚上，她浅浅的入睡，忽然听得营帐外轰隆隆的声音，以为是敌军来犯，当下披上衣服就往营帐外跑。出了营帐，才知道是风雪刮过的声音。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她与诗人作诗时的经历有些相同，心境却是截然不同。诗人想念京中的温和，在奇寒恶劣的关外中乡心无眠。而她却是在见识了这样 穷奇壮观的风雪之后，才平复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无论是四季如春的药王谷，还是风景宜人的京城内，偶尔下雪，都是坠点小雪。她从未见过如此圣声势浩大的雪景，漫天的雪花像柳絮似得，急急地从灰色的苍穹上飘下，落在地上。看不清的纯白冰晶，数不清的繁星点点，将整个天地都包围起来。

她的心，莫名就安定了。

风掣红旗冻不翻，塞北的雪有一种魔力，落在军队的营帐内，莫名的鼓舞士气。从此以后，她一看见雪花，就会想起那时令人震撼的场面，也想起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的自己。

如今，她再不是当初那个会因杀戮场面打抖小姑娘，也不是那个为了萧弘兮无谓牺牲的自己。单那时呼啸的雪景，对她还是有着莫名的意义。

做完纳清殿中的那些事，她已经决意放下。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个道理，或许萧弘兮一辈子也不会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