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看了看正笑着捋胡子的杜丞相。此人虽然位高权重，却没有大臣的架子，反而豪爽坦言，真不知是怎么养出杜鼻孔这号人物的。

那台上，乐声渐渐响起，鼓点弦乐一时齐发，声调起伏间，听起来很是玄妙。这调子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更有人看出台上之人便是杜砚春，已经纷纷议论起来。不得不说，方才杜丞相的言论的确有些严重了，这杜砚春的舞技，的确技压群雄，怕是这宫中的人都挑不出几个能与之媲美的。一颦一笑间，婀娜多姿。看来这杜砚春也并非说大话，必是有十足把握胜她的。不过，她也有十足把握胜她。此番只能看她们谁的把握更靠谱了。

她二哥已经坐在了酒席上，一个劲的喝闷酒。她越看越愧疚，到了宜安这么久，自己怎么就是学不会用脑子做事呢。她偷偷移到二哥身边说道：“二哥，你看那台子上，现在是杜砚春在表演，一会又时也上去表演一段，她们说好，谁的才艺高，就算谁赢。”

二哥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台子上，表情却有些不对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的，最后表情又归于懊恼，她看他揉了揉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哥？”

“啊？”他突然抬起头，眼神不住的瞟向台子上，却又好像想看不敢看一般，又看向她，“我没事，你尽力就好。”说话间，他的口气有些不对劲，好像心虚一般，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她倒没太在意这个，坚定的说道：“你放心！又时一定能赢过她。”

“嗯。”二哥低下头，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那杜砚春一舞毕，又隔着老远看向她，露出鼻孔。她翻个白眼，吐出口中的瓜子皮，慢慢悠悠的离开了酒席，和徐又时一起找到宴会表演的后台，借来一把古筝，主办方想要一盆脏水把她赶走，她费尽了功夫，他们才点了头，放她下个节目上台。

一首歌曲，或许就是一段人生。品味着脑中的旋律，她好像看见茫茫烟雨中，一个女子守着一座沦陷的孤城。双眼无神的看向远方他曾披甲策马远去的方向。城门前，老树根散发出腐朽的气息。女子抱着一把古筝等了又等，等过一卷卷的青史，等过洛阳变迁，等过烟雨过后，荒村便新城。好像要把永恒等穿，等到历史往复，等到那熟悉的笛声再一次被人奏起……

徐又时闭着眼，下意识的抚摸着古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首她一时兴起选来的歌，竟和她如此的投缘。

“小姐，上去吧。”一个乐师在她身旁说道，徐又时点了点头，又拿出一把银子交到众乐师的手上，“这首歌对我很重要，恳请乐师们尽心演奏。”

乐师们收过银子，冲着她点头道：“一定。”

她抱着古筝，在周围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周围声音嘈杂，有人在议论她身上与众不同的亚麻三层深衣，有人则在猜测她面纱下的真容。她静下心来，走到大红色高台中间，缓缓坐下，将古筝放于木桌之上。灯光聚拢成一个大大的光点，斜射在她的身上，周围一片黑暗。倒是远方的城楼上，光亮交相辉映，万家灯火通明。

她闭上眼，不经意的用右手摸了摸双眼，然后将双手轻轻放置在古筝上，静置半晌后，一拨一勾，一点一颤，周围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繁华深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她抬起头，满眼惆怅悲凉的望向前方，不知为何，真到唱起这首曲子的时候，心中的愁绪竟再也管辖不住，没来由的一阵悲伤。虽然她原本的计划，也是掉几滴泪，用眼泪来烘托这首歌带来的意境。但好像上台前辣椒油抹多了，现在睁开眼睛都是困难。

第一段唱完后，她指尖一转，四周鼓点响起，加快了曲子的节奏。不再似第一段那样悠悠倾诉，缓缓言伤。这一段，好像诸多悔恨，诸多不舍，都要借此机会唱出来一样，一字一句变得铿锵有力起来。每次唱到用情至深时，泪就更加汹涌。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唱到这里，她一边掉泪，手下的节奏却越来越快。

眼泪终究沾湿了她的睫毛，顺着她的眼睛留下来，流到面纱之下，双唇之上。就连面纱都隐隐被湿润，模模糊糊的透漏出她脸上的轮廓。

这首未知名的歌，本就是一个女子，一个双眸含泪，苦苦等候心上人凯旋归来的女子。即使城门失守，即使曾经繁荣的城池早已落败，变成一座被时代淘汰的孤城，即使曾经的亲朋好友早已搬离这座城，城中寂寥的只剩枯叶，她依旧坐在城楼上，****为他仔细梳妆，即使头发花白，即使……他早已战死疆场。

但她哭的好像丢了千万两银子似的，任谁看都会觉得败了一番景致。身边一片安静，一道掌声也没有。

她抱起古筝，站起身，冲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刚直起身子，却听台下，掌声猛的席卷而来，瞬间笼盖了她的周身。她睁开泪眼摩挲的一双眸子，看尽台下的悲欢惆怅，心中终于舒了一口气。

徐又时与苏沉央和李维关系甚好，如今李维有难，她自然也是担心不已。

苏沉央开心得很，又时出手，谁又敢称第一。

她笑着看向台下，宋桓之一脸吃惊的看着徐又时。她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

“怎么，发现她的好了？”她打趣道，心中却是为他们开心的。

宋桓之不发一言，当初他之所以对苏沉央情根深种，就是因为她在边城城楼上的那一曲令他魂牵梦萦，他以为那样独特的歌喉，只有她会拥有。

他从不知道，苏沉央的琴技和歌喉，都是徐又时手把手教的。

苏沉央笑着摇了摇头，蓦地看到人群后方一道高挑出众的身影，心下一动，看着他即将再一次消失在人海，她挤入人群中，一慌，一脚轻轻踩在摆放古筝的桌子上，一道轻功轻点在琴弦，衣袂飘飘间，从高高的看台上一跃而下，前去追赶他。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声，她无暇顾及这些，连走带跑的穿梭在人群中。紧接着，他们跑出了人群，她就跟着他们跑出人群。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条死胡同里，她才轻喘着气，站到他的面前。

还来不及开口问及那些问题，楚慕良已然开口：“央儿，我还有事……”

“你做了什么。”她冷冷的看着楚慕良，“胡杨霖登基，还有我和宋桓之取消婚事，是不是你做的。”

“还有当初在戏楼中……”

“是我。”他面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沉央眼中越来越疑惑，“你答应了他什么。”

她不相信，胡杨霖是为了他们二人的友谊做的这些，在他们这些关系中，最不靠谱的就是情谊炼成的纽带。

楚慕良一言不发，或许是知道苏沉央得知真相后回大怒。却也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巷弄。

走回祭台前时，见大家都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她径直走到杜鼻孔面前，“履行你的承诺。”

方才的掌声，总该比她的多。她赢了这场较量，二哥总算是不用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家天天看人家鼻孔了。

她不屑的瞪了她一眼，坐在凳子上自顾自的吃着点心，“实话告诉你吧，她爹的决定，我说了不算。”

“那你还……”她睁大双眼。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同意和我较量。不过刚才真是辛苦你了，哭的很感人。”她吃着点心，对着徐又时说。

徐又时内心中本来就思及母亲和曾经的边城时光而暗自伤神，听了她的话，更加难过起来。

苏沉央才意识到自己着道了，恶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

“啊！疼疼疼！打人啦！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