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琏儿深吸一口气,在她床畔坐下,“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她淡淡道。
她又有些愣神,“对了,顾小姐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林叫我来的,他说你现在情况紧急,我也没想那么多。”
苏沉央点点头,她与顾琏儿没什么交集,甚至第一次见面两人还大打出手,她会帮她,应该也是听了自己人的劝说。
“多谢顾小姐了。”
她摇摇头,“就当让顾长安欠我个人情罢了。”
苏沉央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却觉得浑身松软,好像瘫倒了一般,她想起刚才的问题,又绕了回来,“顾小姐想说的好消息和坏消息,究竟是什么。”
顾琏儿沉默了几秒,心中思考该如何说出口。
苏沉央漫无表情的看着房梁,“顾小姐但说无妨。”
透过模糊的窗纸,还能看见窗外皑皑的白雪,一点点白飘落在窗户上,美的无与伦比。她想起自己刚才就躺在一片白色的天地中,下意识抚上小腹,“算了,我要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用香料暂时减缓了你体内的血液流动,安胎药发作的会缓慢一些,你的胎儿还没有死。而且,我有办法保住你的孩子。”
苏沉央涣散的双眼立刻聚焦,她看向顾琏儿,脸上浮现一丝生机,“真的吗。”
顾琏儿点点头,可表情却一点也不轻松轻松,她沉吟着说到,“不过,坏消息是,如果用我这种方法,时间长了,会夺走你的三种感知。”
三种感知?苏沉央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静一些,“哪三种。”
“分别是视觉、味觉和嗅觉。”她轻轻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口中干涩。”
“嗯。”
“这就是我用这种方法暂时减缓了你的气血流动,因为香料中的药量很小,所以六个时辰之后你就会恢复视力。不过若是想要保住孩子的命,就得加大药量,时间长了……”
“我会变成一个瞎子吗,”她提起唇角,淡淡的笑了一下,“还是没有味觉,没有嗅觉的瞎子。”
“是这样的。”顾琏儿到底也是一个喜欢完美的女人家,面对这样的抉择,神色有些低落。
苏沉央本就是再生之人,深知人活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所以本来是没什么好留恋的。这辈子本来只是对生母有所挽留,后来又多了楚慕良和腹中胎儿。只要能守住这些人,不管让他失去什么,她都不会犹豫。
哪怕是她的三种感官。
就算孩子身中毒蛊,命数叵测,她也愿意用自己的视觉、味觉和嗅觉来换他的命。
火炉中的炭火一明一灭,热气和袅袅青烟混在一起。这青烟的香味让苏沉央觉得眼睛干干的,口中涩涩的,但腹中却好似有暖流趟过。明白是药效在发挥作用。
卧房内静悄悄的,苏沉央沉着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带着一丝坚决,“我同意。”
“我不同意!”
男子严厉的声音又如巨石落地般,带着职责和隐隐的担心,蓦地在门外响起。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了屋内的苏沉央和顾琏儿,顾琏儿警觉的站起身看向门外,苏沉央却一脸激动,从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
门被推开,安临尧微微喘着气,在房中环视一圈,看到想要起身的苏沉央之后面色有些担心,急忙上前扶住苏沉央,“央儿,你躺好,别乱动。”
顾琏儿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苏沉央却双眼带着泪花,“师傅,您怎么会在这里……”她说完这句话,又想起自己寄给安临尧的信件,有些不可置信道,“莫非您看到了信?”
可她那封信寄过去也不过大半个月,从药王谷到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左右,看来,安临尧恐怕是没日没夜快马加鞭赶来的。当下又不免一阵感动,不管前世今生,对自己一如既往关怀备至的,除了楚慕良,就是安临尧了。
只可惜她上辈子让猪油蒙了眼,才会一而再的将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越推越远。
安临尧颔首,一脸担忧的看着苏沉央,先为她把了脉,面色有些不好看。
顾琏儿看着安临尧走到苏沉央床畔,离近了才看到他脸上浓浓的忧心。
这又是哪来的男人,当下又有些生气,这个苏沉央究竟和多少男人有瓜葛,她哥怎么偏偏喜欢上这么一个女人呢。不过看着安临尧的长相,顾琏儿又觉得这样一副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怎么世上长得好看的男人,都要和苏沉央走得近呢。
安临尧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眸有星瀚,鼻梁如峰峦一般高松峻峭,双唇薄厚适宜,微微紧抿在一起,哪怕是如今风尘仆仆,愁眉紧锁,也不失一番俊逸和光彩。
苏沉央想要坐起来和久别的安临尧叙旧,却被安临尧喝住,她只好被他托着后背,缓缓躺了下去。
做完这些,安临尧才缓缓蹲在她床畔,凝视着她失去血色的小脸,一脸的担心。将身旁的顾琏儿当做了空气。
顾琏儿好歹也是顾老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被人这样无视,难免心中更气,自己搬了一把太师椅在床畔坐下,就让安临尧这么蹲着。
安临尧视若罔闻,一心惦念着苏沉央,“我看到你的信件,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京城。刚才进府之后才听阿齐说了你的情况,我不同意你这样牺牲自己去为孩子续命。”
苏沉央愣住了,料到师傅会不同意,如果现在楚慕良在场,他也一定死都不同意她这么做。可是怀着孩子,感受着孩子在自己体内生活的人,是她,这是只有母亲才能体会到的感动。她默默地垂下眸子,没有接着这个话题。
“阿齐。”
“是小姐。”
“去给师傅搬个太师椅过来。”
阿齐点了点头,立刻去办。
安临尧眉头蹙的更深,“央儿,你那封信,我这几日每每赶路累了,就会拿出来看。我知道你对腹中的孩子感情很深。可你还年轻,你有大把的时间去生养,这个孩子已经身中剧毒,就算这一次能侥幸活下来,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就算成功生下来,身上也定是多病多灾的。难道你每一次,都要牺牲自己去供养他吗。”
阿齐给安临尧搬来椅子,安临尧站起来坐到了床畔,阿齐又眼观鼻鼻观心的把椅子收下去。顾琏儿在一旁双手抱胸,没事人一样。本来她也很担心孕妇的情况,可安临尧一出现,她看到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男人,又有些莫名的烦躁。
不过,听苏沉央叫他是师傅,莫非他也是武林中人?改日,和他过几招。
苏沉央将双手放在小腹上,淡淡的笑了起来,“师傅,我方才被人灌下红药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心中好像被挖空了一般,孩子从我身体里死去,就好像我也从这幅躯壳中死去了。我从未如此绝望过,甚至想过就晕倒在这冰天雪地里,就这样长眠。”哪怕上辈子被何辛月关在大殿内虐待时,也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可是,我方才听到她说我的孩子还有救,我瞬间就觉得,自己的灵魂又苏醒了过来,内心不再如一潭死水,而是渐渐有了温热的波动。从这一刻,我就知道,哪怕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必须救这个孩子。后来她说的那些东西,我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不就是视觉嗅觉和味觉吗,跟我的孩子比起来都是一文不值。”苏沉央句句发自内心。如果没有前后的对比,她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命对她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她从前总说,是孩子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是孩子让她学会放下。可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她才发现,孩子对她来说最大的影响,不是他带给了她什么,也不是他教会了她什么,而是有了他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承受他的离开了。
不是说她多么多么的伟大,想必这种感受,天下的母亲都能体会得到。
苏沉央刚苏醒没多久,本就体虚的很,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说的她有些咳嗽,安临尧眸光一慌,急忙为她掐住合谷穴,帮她止了咳。他平日里是出了名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这种时候,还是会心下大乱。
安临尧此刻心中有一大堆的疑问,包括她是怎么莫名其妙嫁给了楚慕良,楚慕良去了哪里,又是谁给她喂的红药。他了解央儿,若不是真心爱着这个人,她是绝对不会愿意给他生孩子的。
她又是怎么爱上了楚慕良的呢。
安临尧有片刻的愣神,心中如腊月的寒风刮过一般,冷飕飕的。
“央儿……”
“师傅,我还没给您介绍。”她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这位,是江南顾家的长女,顾琏儿小姐,是顾家年轻一辈调香水平最好的一位。也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让她去帮我保住孩子,我放心。”连顾长安那样心高气傲的人,都自愧不如,估计这顾琏儿的水平,在西楚之内都是名列前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