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浑身银白包裹的男人,就静静坐在湖心。垂下长长的睫毛,翻阅着手中的竹简。午时已过,阳光打在水波荡漾的湖面上,有些刺眼。而他待在一片阴凉中,与清风相伴。
唇红齿白,眸有星河;眉眼如画,风流潇洒;眉峰舒展,捻住眉心的倨傲清高。这样完美的他,她竟觉得他是把绝世刀锋,冰冷了自己,威胁了众生。
她下意识抱紧怀中古琴,觉得心跳加速,可手指甲却狠狠掐进手心。
不知为什么,这股玉兰与桃花香交杂起来的馨香,还有这个在花海湖泊中坐着的人,都让她熟悉的无法从苦海挣脱。
“谁。”
他突然变了眼神,冷眼看向她的方向。她下意识惊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从花树后走出,向着湖心的凉亭走去。
顾琏儿抱着古琴,支支吾吾的站在原地,尴尬的冲他笑笑,“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看书了。”
听到她的声音后,他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看了有半晌,就在她马上就能看清他眼中那抹异样时,他收了目光,低头阖上竹简,拾掇起桌上的纸笔砚台。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会是天下人口中的安临尧吗。不是的吧。在她的想象里,安临尧那种医术盖世的医师,应该是满面沧桑,眼窝凹陷,皱纹纵横,老态龙钟的……不像他,一身洁白和花香。
他终于起身走出凉亭,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小的她,“我刚才问你,怎么不回答。”
“啊?”她瞪大圆溜溜水汪汪的杏眼,“问我?”
“我问你是谁。”
“哦,”她想起来确实是,他刚才问了一声‘谁’。
“顾家,顾琏儿”
他点点头,不由分说越过她,顺着溪流向下方宗宅走去。
她抱着琴追上他,大方的笑笑,一边走一边看着他。
“那你知道安庄主现在在哪吗?”
“我就是。”
“啊?”她又发出一道奇怪的声音,有点失望的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怎么能长得如此俊美……”
沿着原路回到大堂内后,小小的顾琏儿内心还久久不能平静。
“小兄弟,你别走。”顾琏儿把行李和古琴放到备置的客房里,拉住给她上完茶水的小厮。
“这庄子里,平时就你们两人吗?”
“非也。”小厮文绉绉的答道,“平时只有庄主一个人,我住山下。只有庄子里来客人了,庄主才会叫我上来服侍。”
顾琏儿听闻,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两个人住偌大的山庄,本就够凄凉。没曾想这里平时只有安临尧一人住。若不是生下来安家就被灭门,他何必终年无法享受家人带来的温暖。
“我也是近两年才服侍主公,听说以前,这庄子里还一直住着个小姑娘,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销声匿迹了。”
她点点头,挥手送走了小厮。
初见时候,阳春三月。
玉兰花开,桃李争艳。
他一身宽松的素色银绸锦衣,静静坐在湖心凉亭,翻阅着手中竹简。长发宛如千尺瀑布,发尾随意束起。和风轻拂,衣袂飘散,或白或粉的两色花瓣,婉转落在他发间。
她躲在一树玉兰后头,看的痴了,下意识抱紧怀里古琴。忍不住惊叹道,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呢。唇红齿白,眸有星河;眉眼如画,风流潇洒;眉峰舒展,捻住眉心的倨傲清高。
苏林和李维走后,顾琏儿依旧坐在阁楼上发呆。
有一件事,她一直都想不明白。成亲那日,她会劫亲,是因为她想要混进许府。另外那群劫亲的人呢?据她所知,那玉白裳不仅名声不好,七里八乡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奇丑,还无才无德,那些人劫亲又是为了什么。
那日许嘉熠找到她之后,曾给她说过一句话。他问起那个登徒浪子的时候,说他在劫走她的那群人里地位最高。
她当时一听到那个人就来气,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若是能再次遇到他就好了,她一定要问清楚他劫亲的原因。还有,既然他是劫亲的主谋,为何她将那些人杀光了之后,他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出手制服她,还亲吻了她的鼻尖。
顾琏儿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好像纠缠进了什么秘密里头,这个秘密,绝对与许嘉熠和那个黑衣男子有关。
那日,她几次三番半夜溜进许家不成,决定想个法子正大光明的走进去。
她仔细回想着许嘉熠成亲那天的经过,事无巨细,一点一点的排除可疑的人事物。
……
窗外细雨蒙蒙,窗内余烟袅袅。紫砂壶顶端缓缓散出飘渺的青烟,形状如袅娜的女子,最终化为乌有。天将入冬,微寒,凉风吹得窗外的湿气涌入屋中。黄昏将过,屋内未燃半支火烛,光线昏暗,只两个女子站在阁内。
一名身着绮丽装束的,正神色淡然的看向窗外。而另一人,正看着她,一边面色隐晦的说些什么。
“不要再说了。”顾琏儿淡雅细润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阿齐眼中藏匿着担忧,攥紧拳头。
“琏儿小姐,你这样只身涉险,怕是凶多吉少啊!”
顾琏儿最不喜有人在她身边指手画脚的,这也是她的一个硬伤。凡是她认为对的事,哪怕背弃天背弃地,她也要去做。
可本性如此,孰能改过。
咚的一声,阿齐眼圈一红,跪在顾琏儿面前的地板上,知道自己是触了她的逆鳞。可还是面色一狠,不顾顾琏儿责罚的说出心中所想。
顾琏儿面色淡然,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只是淡淡的摇摇头。一席白色的纱衣在微风中惊起褶皱,衣袂飘飘。
窗外雨丝从天际流下,飘到门帘上。
第二天,当晨辉刚刚照耀到蜀山天边的那条线上,顾琏儿便起床,梳妆。
披上鲜红的嫁衣,抹上淡淡的胭脂粉,抿一口唇纸,戴上沉甸甸的发饰。
铜镜里的人儿,面若凝脂,娇脆欲滴,娉婷袅娜,一双水灵灵勾人魂的明眸,一张被唇纸渲染的吸人视线的红唇,叫这世上哪个男人不动心。
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说她都是含蓄了。
她不喜别人伺候,这才自己先梳妆好。
陇西第一名门,是天下皆知的许嘉熠。
然而,他这般如璞玉一般无瑕疵的男子,却在某皇宴上令众人跌破眼镜,求皇上赐他与漠北玉家五小姐一段姻缘。
当下,在场的人无不怀疑这老爷的审美观,竟然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然而国泰民安,许则安功高德重,一心向国,功不可没。龙颜大悦,皇恩浩荡,下旨赐婚。
玉家实乃全皇城的首富,其家业足矣媲美多半个国库。虽然经商这种职业在多数人家眼里依旧登不上大雅之堂,可在民间的地位已经有所提升。况且,玉家家又不是一般的商户,名下商铺开遍全国,几乎垄断漠北首饰行业。
而玉家的女人们,也都生的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颜,只有那最小的五小姐,传说长得一张脸都是歪的,听说是打大娘胎里被浇了堕胎药,侥幸活下来,却长得人不人鬼不鬼,叫人看一眼都能内心泛呕半个时辰,因此从小便没出过自家院子。但偶有大夫进出过五小姐居住的院子,都称给再多的银子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你说这玉五小姐丑吧,她还自小就不好学,不上进。是皇城第一丑不说,还是皇城名媛里最无才的。
文不成,武不行。放眼四国,竟然找不到第二个比她还丑还没用的女子。实乃玉家的奇耻大辱。所以,这柳五的故事可是四国之间通用的招数,专治试图轻生的女子。
当然,这些传闻,至今没有任何事迹可以证明。但见她玉五的确自小就没出过所居的院子,天下人也就都信了。
这两人,可都是四国中的红人。一个俊美如玉,一个奇丑无比。结为夫妻,估计这初春夜晚要有不少玲珑心碎的渣都不剩。
许府大门前,张灯结彩,鞭炮连连,喜乐声响彻着整条街。京城的街坊邻里间,都在讨论着这位许嘉熠迎娶的媳妇。
“听说新大娘子是玉家的五女儿,玉白裳呦!”
“哎呦,了不得啊!那么丑的女子,无才无德,老爷怎会看上这种女人?”
“可不是,听说这门婚事还是老爷亲自向圣上求得姻缘。”
“这玉白裳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竟有脸嫁给老爷!”
“真不知道这老爷日后能不能有嫡子啊,那种面相,恐怕老爷连见一眼都觉得折寿。”
“我说这老爷一直不近女色的,原来是怎么丑怎么喜欢!”
花轿外,老百姓肆无忌惮的讨论着,言行举止中无不表现出自个对许府的这位新夫人的不屑。他们甚至还故意放大嗓门,朝着花轿里大声说道。
也难怪,这位玉小姐是公认的四国第一丑,如今嫁给了陇西里声望最高的许嘉熠,还是以正妻的身份嫁过去的,不知会惹得全京师多少人眼红。
后来顾琏儿趁机将新娘子掉包,稳稳的坐在了车轿里。
顾琏儿没有招风耳的本领,五识却发达于常人,这些细微的声音还是落进了顾琏儿的耳朵里。
坐在花轿里的顾琏儿,慵懒的地合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