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失去的那个女人，便是曾经的齐淑。他甚至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那个与他在乌篷船内躲雨的女人，就忽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变成他不认识的样子，陌生而又让他失望不已。

她开始改变，开始用谄媚的话语敷衍他，试图蒙蔽他的双眼的时候，他还一心只有她。两个人甚至没有过任何误会，她就莫名其妙的变了。

等到他意识到，或许她不适合宫墙深厚的世界，甚至想要将她送回江南时，她又摇身一变，真正的适应了宫中的生活。

当年笑靥如花，颦蹙嫣然的她，变成了他最反感的模样。

他时时会后悔，若不是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她从如画的江南带到这里，她是不是依旧会是当年，他梦中的情人。

如果当时他就明白，相爱也不一定要在一起，是不是，他在江南与她告别，两人经历短暂的痛楚后回归各自的生活，就不会有现在的爱恨纠葛。

这些年，他怀中的女人，每一个都像她。可却再也不是她。他与她们相处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她们隐藏在心底的野心与欲望。时间一长，他甚至差点相信，世上没有任何女人，进入皇宫后，还会一如既往地单纯。直到他遇见了灵儿。

灵儿的性子，说是单纯，倒也并不单纯。她明白这里的规则，可因为什么也不想要，所以也不想去迎合。若是因此受到牵连，她就受着。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一样的选择。

正是因为她这种不争的性格，他才会过了这么久，才在后宫发现她的存在。

她的出现，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齐淑。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她隔绝在危险之外。

齐淑不知道他口中已经失去的那个人是谁，她满脑子都是他用亲昵的称呼，在她面前对别的女人表白情意的样子。

“皇上您此话怎讲，德妃是皇上最珍爱的女人，也是臣妾的好姐妹，臣妾怎么会做出伤害她的事。那些被臣妾责罚的妃子，都是身上有着不可不治的罪名的。”

她堂而皇之的说到。即使知道这些话，洛煜根本不会相信。

“淑儿。”洛煜淡淡道，“这些年，我知道，我对你有所亏待。可是事已至此，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放过她，我让你永远做你的皇后。”

此刻的他全然不知，这句话成为了困住她的枷锁。

他以为，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皇后的位置，所以他这么说着。殊不知，齐淑心中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爱情就是这样了，总是始于想象，迫于现实。

他对江南水乡中那清新淡雅的女子一见钟情，一心将她带回北方的金笼子里。却发现，她离开了玉兰的枝头后，再也没有当年让他魂牵梦萦的纯白羽毛，变得虚荣、虚假，谎话连篇。

于是他时常惦念着曾经的她，毅然抛弃了现在的她。寻找一个与梦中的女子相似的人，过着寻寻觅觅的生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明明已经很爱很爱她，甚至身处高位，也给她特殊的对待。可她还是不肯知足，学金笼子内其他的鸟儿，将羽毛染黑。

而她呢？二八年华，对风度翩翩的他暗许终身。为了能永远待在他身边，背井离乡，在京城中饱受磨难。以为如果不换上闪着金光的铠甲，就会被淘汰。于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劝自己忍耐。可真当她踏着白骨累累，成为他唯一的皇后时，他还是离开了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改变自己，她甚至为了他做出许多午夜梦回间连自己都不能容忍的事，还是没能改变最终的结局。

这样无力的生活，难道就是人生的真谛吗。不论你怎样的努力，有的事情，还是不由人。

“多谢皇上的许诺。”齐淑说着，将眼中的酸楚压下去。“臣妾会为皇上管理好后宫，也照顾好德妃的。”

难道他以为，她现在还在乎这个位置吗。她虽然在这里坐着，可早就明白，这里不会是她的终点。

这辈子，她害了那么多人，害了全家人，也害了自己，如果就这样苟且的过完下半生，在皇后的位置上苟延残喘，看着他和心爱的女人挽手看夕阳，她就是真的白活了。

不远处，白玉兰的树枝上光秃秃的，只有三两只麻雀驻足。大雪没有压倒它的枝丫，寒风没有阻挡它向上蔓延的势头。它就那样静静的待在群芳之中，等待来年的春天开出花苞，慢慢绽放。

望春，是它的别名。这样充满生机和希望的名字，总是让人过目不忘。

这么多年过去，它还是它。

他却不是他，她也再不是她了。

苏沉央坐在马车上，从茶楼出来后，一直心不在焉。

马车停在帝师府门前，阿齐见她呆呆的，一动不动，轻声道，“小姐，咱们到了。”

“到了？”她回过神，看向窗外的石狮子，点点头，“走吧。”说着，掀起帘子，走出马车内。苏林从马上下来要扶她，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她自己可以。

“小姐，您现在有孕在身，还是小心为好。”阿齐在她身后担忧道。

苏林也表示赞同，“苏小姐，您武功高强，少爷叫我留下，主要还是为了保护您腹中的胎儿。”

“你们放心吧，”苏沉央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肚子，低声说，“我的孩子可坚强的很，我不会勉强自己的，若是感觉到不舒服，我就给你们说。”

“还有，苏林，你也不用整日跟着我，偶尔也去休息休息，在京城里转一转吧。京城边郊还是有很多景致不错的地方，你见惯了江南的园林，北方的山川瀑布也是很壮观的。”

江南园林给人的感觉，像风度翩翩的温和君子，而北方的山川瀑布，则是雄伟壮阔，如指点江山的枭雄般别有一番风味。

她说着，看向苏林的目光中尽是认真。

她已经亏欠顾长安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厌烦自己的迟钝，没能早一点发现他的心。不希望再欠他更多的东西。

苏林听到苏沉央又要赶自己走，沉声说道，“苏小姐，既然决定留下，我就必须保证您和孩子的安全，不然少爷回来了，若是见我没按他的指示办事，我可就要遭殃了。”

这两个人怎么这样，一个两个的想把他撇下，苏林愤愤的想。顾长安把他留在京城，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苏沉央也不想让他在她身边待着。

“你放心，我真的，绝对不会有事的。”她哭笑不得，挥了挥手。

话音刚落，苏林蓦地目光如炬，“小心！”说着，将苏沉央往一旁一拉，一个锋利的羽箭便刺穿了风声，穿过苏沉央方才站着的地方，“叮”的一声扎在地上。

阿齐下的脸上没了血色，不停的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到。她摇了摇头，看向羽箭飞来的阁楼，若有所思。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林急促的呼吸着，这一箭来势汹汹，若不是他反应快，恐怕苏沉央今日就要见血了。等他反应过来，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想去追寻射箭之人，刚迈开步子，就被苏沉央拦了下来。

“别追了，早就跑了。”她面色一反刚才谈笑时的柔和，冷冷的看着地上的羽箭，蹲下来，端详着羽箭的尾端，“这应该是试探用的，想看看我随行的有没有隐藏的护卫，今日射一箭就走，等探查清楚我身边的底细，再寻觅良机下手。所以……”

“所以，咱们赶紧回府里吧小姐。”阿齐打断苏沉央的话，紧张的不行，小手拉着苏沉央的衣袖，生怕一会儿再从哪飞来一根箭。

苏沉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不用着急，他必定还会再出现，咱们等他自己出来就好，不用追。”

“可是，咱们在明，他在暗，谁知道他下一次出现，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苏林眼中尽是担忧，看着不远处的阁楼迟迟不肯收回视线，仿佛要看穿那禁闭的窗户，“不过，他这样做，不会打草惊蛇吗。”

寒风凛冽，似乎要将苏沉央的小手冻翻，她这才想起了府中卧房内的暖炉，“咱们进去说吧。”

“好。”苏林点点头，为了防止羽箭上涂了毒，他手里垫着布将地上的羽箭拔出来，包好，跟着苏沉央进府。

苏沉央回到府中时，楚慕良和单洺还没有回来。她今日没什么胃口，便吩咐了厨房，晚上做几道清淡的菜。

卧房内，火炉烧的旺盛，她坐到摇椅上打哈切，阿齐将一个烧好的手炉交给她。手炉在她衣袖中传来阵阵温热，她浑身放松，懒懒的闭上眼小憩。

苏林还是放心不下方才的情况，“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这也倒是人之常情，任谁刚刚被人暗杀过，也不该像她这样，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该享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