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禾刚刚迈进酒馆的门槛,一阵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惹得她面色微红,似是醉了一般。店里的小二迎了上来,他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模样,带了一顶白色的小帽,将头发全部压在帽子下面,肩头还挂着一条白色的汗巾,他额头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汗珠,看上去疲累却兴奋。
“姑娘里面请,吃酒还是住店呀?”许嘉禾伸手拿过他肩上的毛巾,替他抚去了汗水,“我不吃酒,也不住店。你们家店里招不招调酒的伙计?我想来试一试。”
这小二被许嘉禾的动作惊了一跳,半天才缓过神来。“姑娘是来应试的?我们店里最近正是在招调酒的伙计呢!我这就把我们掌柜的请出来,姑娘你先坐下歇歇。”
话音刚落,便跑去了后院,临跑前还手忙慌乱的按着许嘉禾的肩膀做到了一张桌子旁,许嘉禾和玉儿坐在柜台边的饭桌上等候。“小姐,这小二可真是毛手毛脚的,搁咱们府里肯定早就被打的脱层皮了!”玉儿一脸严肃的望着她。
许嘉禾笑了,“我倒觉得他这样好生可爱,像个小女子一样,还会害羞脸红。”
两人不再交谈,许嘉禾开始环顾四周的布局与物件。
柜台后面隔一个调酒师的位子就是摆酒的地方,一大面柜子,上头摆着五花八门的酒品,酒柜旁是一大缸用来温酒的热水,调酒器上已经落了一层灰,旁边的器皿也凌乱的摆着,还有些许的酒水洒在桌面上来不及擦拭,再联系到刚刚疲累的小二,许嘉禾大致明白了桃花醉现在的情况。
之前的调酒师也许是因为一些突发情况辞了工作,可酒馆里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可以来替补的调酒师傅,所以干脆就暂不出售需要调制的酒品,只售卖一些现成的。所以店里只有小二一个人忙上忙下,生意也不如从前那样好了,大厅里备着十五张方桌,可实际上只有四五张待客,若是从一开始就生意冷清,必然可以省下这些经费干别的事情,不必动用财力操办这么多上好的桌凳,柜台上的调酒器都是相对于城中其他普通酒馆来说比较专业的,桃花醉先前定是靠调制符合每位客人口味的酒品而立足的。
刚刚的小二又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立在许嘉禾身边喘了好几口粗气,然后略带愧疚的把头低下,开了口“姑娘,我们掌柜的说…说…说他不想招个小女子来当调酒师,传出去惹同行笑话…”
身旁的玉儿“噌”的站起身来,“这都什么年份了,你们老板怎么还瞧不起女子?当年永冀帝还选过女丞相呢!怎么没见他被笑话呀?告诉你们掌柜,不招我们小姐将来才会被笑话!”小二的头埋在衣领里,看起来更是委屈的紧。
许嘉禾站起身来,说“这样子吧,既然我没有缘分在桃花醉和你共事,我走之前,能不能调一碗酒?”小二小心翼翼缓慢的抬起头来,迎上许嘉禾一张挂着温和笑容的脸,“当然可以了!姑娘请!”
说完便再次手忙脚乱的整理起柜台来,没有把桌面收拾洁净,反倒把旁边好端端摆着的调酒器碰的叮铃咣铛倒了一个遍。“你这个毛手毛脚的小二!别妨碍我们小姐了!”玉儿恼怒的一把拉过小二,小二一脸的委屈兮兮,却自知理亏不敢吱声,任由玉儿把他拉到一边儿去了。
许嘉禾扶起倒下的器皿,拿一旁的抹布把桌子擦干净,然后转身从柜子上取下一坛五十年陈酿来。上一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了许嘉禾的心头,酒窖里的人和事,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辛苦的、随性的日子,全都好似一片片羽毛般轻盈的落在她心上,一片一片轻盈的羽毛,却越积越厚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到底有多久没有再碰这些调酒的东西了?她曾经最最喜爱的东西,却因为命运而失之交臂多年。别的孩子都不喜欢闻到酒气,甚至会在闻到酒气后又哭又闹,可许嘉禾打小就对这气味有特殊的感觉,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赋,老天赐给了她这么潇洒不羁的天赋,却没给她能够享受这天赋的命运。
“喂,你到底还调不调了?”一声叫喊打破了许嘉禾的回忆,她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正在店里吃酒的一名客人,旁边的玉儿和小二也期待的看着她,每个人都在注意她的动作,许嘉禾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开始了手上的事情。透明的酒水从各个不同的器皿中流过,她转过身取下了一瓶桃花姬,用酒勺舀出来一些,缓缓地滴进酒中。
一股极芳香的味道飘了出来,店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吭声。渐渐的,酒馆门口围了一些人,是被酒香吸引而来的。许嘉禾将盛着酒的小碗放进热水之中加热了不一会儿,将碗取出来,滴入了几滴当季的花蜜,顷刻之间,酒中的香气满溢了出来。
“哇—”四周传来了惊叹的声音,随即她讲那碗酒从调酒器中倒入一个琉璃制的透明小碗之中,酒衬着碗都是淡淡的粉红色。周围马上掌声雷动,酒馆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因为酒香传的越来越远。
许嘉禾得意的把小碗放到柜台之上,静静的看着门帘的方向。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酒馆的老板就走了出来,还带着一脸的狐疑与惊讶。老板是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人,稀稀疏疏的白发下带着一副圆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儒雅,却是个老套封建的人。
老板端过透明小碗非常仔细的看了几眼,有放到鼻子下面好好的闻了闻。接着露出了非常惊愕的神情“这…这不是曾经瑾沣皇后最爱喝的"桃花扇"吗?这酒早已失去了调制的方法,我也是偶然遇到一个山中旅客才有幸品尝过这酒…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这酒的调法?”许嘉禾暗暗的笑了,这酒正是上一世她自己调制而成来取悦瑾沣皇后的,这世上怕是没有人她许嘉禾更清楚当中的细枝末节了。当年瑾沣皇后酷爱山中桃花的香气,整日叫嚷着要到有桃花林的越山庵里去,这件事可是让圣上烦恼极了,他向来宠着瑾沣,可堂堂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整日出入尼姑庵,未免有些不成体统。于是他就找来了许嘉禾。瑾沣爱饮酒,他想着能不能有什么方法可以把这桃花的香气融进酒里,这样就可以让皇后不用整日上山也能享受到桃花的特殊香气。许嘉禾采来许多长成的桃花,把自己关进酒窖里五天五夜,终于调制出了这杯特殊的桃花酒,圣上亲自命名为桃花扇。
可是许嘉禾定然不能这么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桃花醉的老板,否则可会把他们吓一跳的。于是她打算扯个谎“这桃花扇的调制方法正是小女的曾祖父记载进家书之中的,当年小女的曾祖父是御酒窖里的学徒,碰巧跟随的就是制出桃花扇的调酒师,所以小女才有幸能够把这调酒的方法学来。”老板听完这番话,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留下来吧,过会儿让思明给你们安排个房间。”说完这些话,老板把柜台上的酒端走,又回到门帘后的院子里去了。玉儿早就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了,跑上前去一把挽住许嘉禾的手臂,“小姐!你这也太解气了!让那个老板小瞧我们,现在知道我们小姐的厉害了吧!”许嘉禾微嗔的看了玉儿一眼,“还说思明是个毛手毛脚的小二呢,你现在这样像个八抓鱼一样粘在我身上,在府里也是要被打的脱层皮的!”,“哎呀,小姐!你就别拿玉儿打趣了,玉儿这不是太高兴了吗!”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跟着叫思明得小二上楼去了。
玉儿还在一旁收拾行李物品,许嘉禾先躺到了床上。她望着红木雕画的床榻,心思早已飘到别处去了。这次为了留在桃花醉,她也算是用上了从前的本事,可是虽然不用再担心没有容身之所的问题,这次的事情她还是太冲动了,她调出桃花扇的事情肯定会传播出去,万一被他们知道…
“小姐!你看外面多热闹啊!我们要不要去转一转夜市?”许嘉禾猛的抬眼看向玉儿,玉儿正兴奋的趴在窗台上,充满期待的看着她。“唉,真拿你着小丫头没办法,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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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集市比白天更加热闹,许多闺秀小姐也都带着小丫鬟们出来玩儿。许嘉禾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也慢慢的松懈了下来。玉儿买来了两个彩色的小糖人,于是许嘉禾就一边啃着糖人一边看着街边的皮影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能这么没有顾虑的和秦政在集市上追逐打闹,看一场皮影戏,听一段说书先生的老套故事,故意扒掉路边佯装残疾的乞丐的裤子,然后被那个“一条腿”的乞丐追着满街跑。可是最后…他还是迎娶了别的女人。许嘉禾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回忆下去了,她没有勇气再想起澄澄…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