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听到殿内的动静,想进来看看,都被玉儿拦在外面。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谁也不要进去。
齐淑大声的笑着。
这里哪里是她以为的天堂,这里是地狱,是她投入了青春和全部的爱与希望,却依然毫不留情夺走她的一切的地域。自古以来,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她坐上了,却如坐针毡,生不如死。她好恨,恨自己的年少无知,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当年不顾家人的劝阻。
齐淑看着一地的狼藉,一遍一遍的转着圈看着,笑了出声,声音越来越大。
却笑得自己泪流满面,笑的自己几近崩溃。
她想起了父亲去世前的话。后悔吗?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爱上洛煜,她现在可能还在西塘,和家人一起过年。她可以嫁进江南茶叶世家,做一个管管账簿,幸幸福福的女人。
可是现在早就来不及了。家人已经黄土白骨,唯一的哥哥和萧弘兮一起算计她。就连她最爱的人,也要离开她了。
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蹲在了地上。抓着头发,痛哭出声。声音断断续续,孤苦无依。
偌大的殿内,一片冷清。显得她是如此的悲怆,好像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在啜泣。
每每想起因她而送命的亲人,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要在这宫中老死了。
无论如何,她也要活出一番天地来。她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位置,决不能拱手送人。
她早已孑然一身,守着的后位不过也只是一个躯壳。这样的人,反而能做的更多,做的更透彻。
她终于逐渐的趋于冷静,坐在床畔,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头低下去,只留一双眼睛冷冷的睁着。
季贵人,原名季灵儿,是滁州知府家的独女。本就身份尊贵,又生的娇俏可爱,善于撒娇献媚,让洛煜对她疼爱不已。
她这辈子,总要得到点什么才能不枉此生。否则,她如何向天上的亲人们交代。
齐淑看着地上的碎片,脑海中,一个计划正在慢慢形成。
翌日清晨,洛煜在上早朝时颁布了圣旨,封季贵人也皇贵妃。季灵儿如愿成了后宫中品阶仅次于齐淑的人,妃子们对她羡慕得很,争相去她府上祝贺。
而齐淑的殿内,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许如卿没有请示就直接用父亲的宫牌进了宫,来到未央宫寻找齐淑。齐淑看见她后,面色不是很好。她当初对这个许如卿那么好,没想到她依旧会背叛她,“怎么,和萧弘兮一起算计我,我饶你一命,你居然蹬鼻子上脸,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我面前。”
“小女不敢。”许如卿说到,笑了起来,“小女只是听说皇后今个心情不好,想找皇后来唠唠嗑的。”
“那就多谢卿儿了。”齐淑不屑的道。
知道她来找她一定有目地的,齐淑轻轻揉着太阳穴,“若是没别的事,本宫要休息了。”
许如卿面不改色,“皇后,外面天气这么好,不如如卿带您出去转一转,走一走吧。”
“还是算了,”她毫无兴致,转身想要坐回软塌上。那个季灵儿正是得意之时,指不定正在后花园中招摇,她可不想看见她那张狐媚子脸,“本宫乏了。”
“皇后,如卿很久没有单独和您联络过感情了。今日好不容易进宫,大雪放停,出了太阳,后花园里暖滋滋的,对身子可好得很。”
齐淑勾起黛眉,这个许如卿故意想支开殿内的奴婢和太监们,和她单独谈话,到底想说什么。
她背对着她,面无表情的思考着。半晌后,转过身来看着她。
“罢了,那本宫就陪你走走。”说着,走下了台阶,“玉儿,去将本宫的雪貂裘毛披风拿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野心勃勃的许如卿,又能翻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曾经,她一度很喜欢她,因为每每看见她,她就觉得像是找到了同类。她眼中的深藏的忍耐与不甘,好像下一刻就会爆发,这样神情,她每次在铜镜前,也能看到。可她们都忍了这么多年。
现在她不想再忍耐,似乎她眼中也多了些放纵。
这些年,她没有一日不是心如刀割,他不再爱她,与她相敬如宾,不断的纳妃,她以为自己早已心死。然而,不过是将这些苦楚积压在内心深处。季灵儿的事,像是个导火索,点燃了她心中的怨恨。
她们都是为爱付出,刚柔并济的女人。都是为了他们主动走出安逸的闺房,亲手为所爱之人沾染罪孽和业障。都是苦苦期盼着那个修长的背影能蓦然回首,一直苦苦的站在灯火阑珊下等候。
虽然爱上的人不一样,可她们却是一样的下场。
洛煜不是一个喜欢给女人承诺的男人。就连她这个后位,也是先皇胁迫了他。当年他还爱着他时,也不过想要封她为贵人,若非父亲的那封书信,若非先帝是个一言九鼎的人,若非先帝只有洛煜一个儿子,当初还不用拉拢贵族来稳固位子,她是万万不会坐在这里。
可如今,他主动给了季灵儿承诺。没有人胁迫,也没有难言之隐,他就将那个皇贵妃的位子给了她。
他对她的爱,更甚于当年对她的。甚至要多出不少。
而楚慕良对苏沉央的爱,也是人尽皆知。
除夕那日,他骑着战马,进入宫中后,眼神就一直锁定在苏沉央身上,片刻未曾移开。直到将苏沉央抱上马,确认了她的安全,才顾及皇上的安危。
满朝文武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若是他们,进入纳清殿必定先去救驾,第一时间向皇上献殷勤,便能得到皇上更多的重用。可让人大吃一惊的是,楚慕良好像没有看到洛煜一样。
他早已不想要这朝堂上的分毫,他只想要她。
说来真是讽刺。洛煜刚刚登基时,看了先帝留给楚慕良的那封信,对他防备不已,甚至想过趁机减轻帝师在西楚的地位。许如卿为他做了这么多,年纪轻轻就把持整个翠微楼,一点一点小事的累积,这才为他争取来洛煜的信任。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弃。
恐怕许如卿此刻的心情,与她也是不尽相同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支开一众宫女和太监,齐淑走在许如卿前方,高昂下巴,平视着前往的路,眼眸中好像有着秋波一般,体态优美又如睡莲一般。
看着前方步履匆匆的官员们,许如卿不着痕迹的扶上齐淑的胳膊。
“皇后小心,地上滑。”
齐淑怎会看不出许如卿的小心思,冷冷的笑了笑,话中有话到,“卿儿有心了。”
不过,地滑倒是事实。大雪过后,路面都冰冻三尺。太监们早早起来将宫中道路上的积雪铲走,可路面还是有些无法清理的积雪,化成水后又结了冰。
走在上面,就如走在这宫墙深厚的后宫之中一样,让人如履薄冰。
俗语的确是言之有理,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的寒气似乎比往日都要重。齐淑轻声叹了一句,余光扫到自己呼出的哈气。小脸和鼻头都冰冰凉凉的,她握紧袖中的紫金手炉,希望能更暖和一些。
江南的冬天也很寒冷,大多是湿寒,很少看见这样一连几天下不停的大雪。她思绪飘着飘着,想起了当初她刚来京城,洛煜带着她在太子府内赏雪。她第一次见到大雪,开心的不得了。他就在一旁笑着陪她,在结冰了的湖面上,两人一起走过平整的雪地。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当年悉心抄下的古文至今还不落窠臼,余音绕梁,可身边的人却早已不是他。他已经好几年未曾陪她一同赏雪了,但是前几日,却还在湖心亭与季灵儿赏雪作对。
她闭上眼,不去想那些荼毒的回忆。片刻后,再睁开眼时,竟被后花园内的阳光刺到了双眼。
阴沉了半个月的京城终于放晴,阳光透过云层,一寸一寸的将整个后宫都笼罩,给人又寒冷又温热的感觉。
许如卿没有直接说,而是岔开了话题。“皇后,您看这树上的寒梅,多好看,不如如卿为您折一枝回去观赏?”
“罢了。再美好的事物,离开了她生长的地方,最终也会枯萎的面目全非。”
她声音淡漠,却是说的自己的心里话。
许如卿笑着,低头说是。之所以迟迟不说正事,是因为她在等一个人。幸好齐淑此刻陷入回忆中,她还能多拖延一会儿。
不过片刻,她抬起头,正好落在对面女人的眼里。许如卿没有出声问好,只是笑着冲她弓了弓身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心想她终于来了。
她进宫之时,路过季灵儿的寝殿,听到宫女们说季灵儿一会儿要去后花园采花,晚上沐浴的时候放进木盆中。不然,她也不会硬要带齐淑出来。有的话,在宫中支开了下人也是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