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央身形一垮，面色呆滞的深呼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如此的手足无措，失神的说到，“那怎么办。”

“这，”他说着，皱起眉头，“恕老夫直言，胎儿本就是身体虚弱，极易生病的，尤其是刚孕育成型的胎儿，若是还带着成年人都无法接受的毒蛊……”

“您有话直说吧，我的孩子，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是其一。其二，他在母体中就身带剧毒，不知生下来，会不会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大夫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只好这么说。

其实他的意思苏沉央能够明白，他想说，孩子会有生命危险，就算平安生下来了，畸形的可能性也很大。

苏沉央眸中尽是伤痛。她本以为，这辈子，上天对她的折磨终于结束了。可没想到，这一切，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夫人，您还年轻，老夫劝您，还是放弃这个孩子吧。”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平复着心头滔天的痛楚。上一辈子，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一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是这个孩子让她看开前尘，帮助她脱离了苦海。她已经打算用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去养育他，可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偏要让人活的戏剧性一些。

堕胎药，她喝过两次，每一次喝下都是致命的煎熬。

“这样，老夫再为你开个药方，这其中的药材，不必混在一起熬好服用，只需每日但泡水喝，对您的胎儿有好处。”大夫看她一脸悲怆，明白她的难处，为她写了几味药材。

“多谢大夫了。”苏沉央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无力道。

“还有这一个。”大夫又从木箱中拿出一包药材，放在桌子上。

苏沉央已经猜出这是什么，死死的盯着药包，双眼通红，双手握拳，指甲狠狠的掐进手心中。这熟悉的红药，光是闻着味道就令她浑身发冷。

大夫叹了口气，“老夫劝你，还是早日想通，把它喝了吧。”

苏沉央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红药发呆。

她双唇惨白，谢过大夫后，看着他背着木盒子离开，她坐在将军椅上，有些颓然。

想她戎马一生，国难当前，自当是尽责尽职，从未有过丝毫的犹豫和退缩。为了打赢这些仗，万里行军，还要提防着随时都会出现的刺客，在战场上伤痕累累，只身犯险，数次将自己逼入困境之中。

可到头来，朝廷将她罢免，她为西楚中的毒蛊，如今还要殃及自己的孩子。

头一次，朝廷对她的辜负让她心有不甘。

苏沉央面如死灰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思了好几个时辰。看着太阳即将落山，她回过神来，叫来了阿齐。

“夫人，到底怎么了。”阿齐见苏沉央面色很是苍白，小脸紧张的都快哭出来，“大夫刚才怎么说。”

“大夫说……”她顿了顿，“大夫说，胎儿很好。”

“那您有没有什么不适？”

她摇摇头，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可能是今日没有和安胎药的过，总觉得有些浑身没劲，桌子上是大夫开的药，你帮我去熬一下吧。”

“好的。”阿齐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药方。

苏沉央眨了眨眼，“慢着。”

“怎么了？”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指向一旁的药包，“是那个。”

“哦，好。”阿齐点点头，忙不迭的拿着药包出了门。

阿齐出门后，苏沉央的眼眶越来越红。双手紧紧的握拳，感觉四肢都在颤抖。

她一手抚摸在肚子上，眼中泪水在流转。

她以为，孩子是她的救赎。她幻想过关于孩子的一切，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心中从未如此安静过，只是想要等他出生，剩下的，都与她无关，也不想再追究一些不必要的前因后果。

可如今，她又要狠心将他抛弃了。

苏沉央眼神有些涣散，眼中尽是无措，掉下一滴一滴的眼泪。她许久不曾哭泣，上一次掉泪，是知道自己怀孕了的时候。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孩子生下来就带着痛苦。她不能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慰藉，给孩子一段险象迭生的生活。

上辈子，这辈子，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去成为一个母亲。

可是大夫的话，句句属实。如果将他生下来，却无法给他一个正常的生活，那还不如就此了断。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推开，一阵寒风透过开启的门吹了进来，吹得苏沉央胸口发闷。

阿齐端着汤药进来了，一脸的悦色，“小姐，今天的汤药味道好特别啊。”

“放在那吧。”她有气无力的说到。

“好嘞。”阿齐乖乖将汤药放到桌子上，“小姐，奴婢先去忙，你趁热喝了吧。”

她虚弱的点点头，“好。”

那碗红药冒着热烟，半掩的门外吹来微弱的寒风，将烟雾吹得飘摇起来。阿齐走出屋子，在外面关上了门。寒风终于被隔绝在门外。

苏沉央站起来，看着桌子上的红药，一步一步走到桌子前。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片刻后终于决堤，一滴滴落下来。

上辈子没心没肺，无论是打掉孩子，还是手刃自己的生母，她虽然也会难过不忍，可始终不曾掉下一滴眼泪。好像泪水会玷污自己对萧弘兮的爱，也玷污她为萧弘兮铺路的决心。

可是这一辈子，她从不知道，割舍自己的骨肉，会让人如此难过。

她看着那晚红药，颓然的坐了下来，一双杏眸中泪流不止，心中深深的刺痛让她不由蹙起黛眉，连眉毛都在轻轻颤抖，好像她不停抽痛的心一样。

窗外北风呼啸，今天的风声大的吓人，仿佛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阎罗，就守在屋外，催促她结束腹中胎儿的性命。

孩子，是娘的错。若是娘能早一点醒悟，早一点在仇恨中脱身，这辈子不做万人敬仰的女将军，就做一个平凡的母亲，该多好。

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这种毒蛊，连医术天下第一的师傅安临尧都无可奈何，医治的机会太过渺茫。她想起当初毒蛊发作的样子，那么痛苦，她的孩子怎么承受得住呢。

苏沉央弯下腰，哭出了声音。哭的那样的无助，哭的那样的悲痛。她得在楚慕良回府之前作出决定，不能让他知道孩子身中毒蛊的事。她知道，如果没有难言之隐，他是不会再接受洛煜的嘱托的，她不想让他再为难。况且，他就快要离开了，西北如今战乱不断，比她曾经去过的任何一个战场都要危险，那样险象迭生的地方，容不得他被家中的琐事分心。

苏沉央鼓起勇气，眼前一片朦胧，双手试探着，摸到药碗的边缘，轻轻将汤药端了起来，往嘴边送。

红药的味道越来越浓，刺激着她的大脑。她双手不停的颤抖，汤药差点就要洒出来。碗已经放到了嘴边，苏沉央的眼泪还在往下掉，她痛苦的闭上眼，张开嘴。

汤药流进嘴里，比她想象的苦涩。

蓦地，脑海中响起了小孩的笑声。

她条件反射似得，猛地将手中的药碗扔开。瓷碗掉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汤药四溅，在地上画出一朵妖艳的花。

那是她午夜梦回，常常梦到的声音。曾经每一次听到，都会睡的更加安稳。可今天听到，却让她几近崩溃。

她如此的期盼这个孩子，为了他，她放下一切，甘愿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围着他转。而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更是意义非凡。孩子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如何才能将他狠心抛弃。

她从未如此的无措过，到底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孩子来说最好的选择。她不希望孩子带着痛苦来到这个世界上，生下来就异于常人，可又不想连他的脸都见不着，就再一次走上辈子的老路。

曾经她辜负过两个孩子，所以这个孩子的生命，才显得尤为珍贵。

楚慕良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他温柔的说，这辈子，不论怎样的困难，也无法将他们一家三口拆散。哪怕未来有一天，不得不天各一方，他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找到她们母子，一定会付出自己的一切保护她们。

是啊，无论怎样的苦难都不能将他们拆散。她可以走南访北，为孩子寻找生路，还有师傅，师傅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她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不能放弃这个孩子。哪怕自己白发苍苍了，她也一定会继续寻找解药。

苏沉央急促的呼吸着，睁大眼睛不停的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娘实在不忍心就这么结束你幼小的生命。如果未来觉得痛苦无比了，一定不要怪娘自作主张留下你。你要相信娘，娘一定会尽力给你最好的东西，一定找到解药的。

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干了，可双眼还是无比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