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子偃与萧忠去后,师诗姑娘独自坐于千仞阁中。她听着屋里有人喘息走动知有婢女在侧,这几日间她心中忧愤,再加上本就体弱,更使得病情重了三分,此刻她已头昏脑胀,只想歇息片刻。可她初来一个陌生的环境,心内十分害怕,她不知道她身处何地,周遭又是怎样的环境。这时突然有一女子走近她,收拾她身旁桌子上的杯盘。她抬头朝向那女子的方向说道:“姑娘,麻烦你将我扶到床上歇息下可好?我眼睛看不到,真是有劳了。”
那女子是子偃府上的一个侍女,她见萧大人送一女子给子偃,只当是子偃买来的侍妾,却不想她竟是个盲人。那侍女见她虽容貌姣好,却面色惨白,没有光泽的瞳孔里充满了惊恐。她不禁心酸道:“姑娘别怕,我帮你就是,我们就是公子派来照顾姑娘的,姑娘但凡有需要招呼我就行,我叫春桃。”
“你好春桃姑娘。”师诗笑笑说道。
春桃也笑笑,说着伸出手来握住了师诗的手腕,师诗也伸出手来摸到了春桃的手。春桃扶着师诗走向床榻,将被褥铺好,扶师诗躺下,又替她脱了鞋子盖好被子,春桃说:“姑娘好生歇着吧,要什么就叫我好了。”
师诗点头道谢,那姑娘将帷幔放下轻声走开。
师诗疲惫难当,一躺在床上就迷糊睡去。睡梦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团刺目的白光,她生来目盲,从来不知光为何物,即便是睡梦之中也是混沌一片,从来没有过颜色形状,更不曾有光,她心里惊讶瞪大了双目去看那光。却见那光明之中缓缓走出来一仙袂飘飘的男子,师诗心里嗵嗵的跳着,男子在她眼前渐渐清晰,他的眉眼头发衣着一一呈现在她的眼前,那样清楚、那样好看。师诗不禁热泪盈眶,她说:“先生何许人也?师诗不曾见过这世间的一切,想必先生不属凡间吧!”
那男子将目光投向她,她看着他波光潋滟的美目,一时间心迷神醉,他开口说:“本座乃姑射山天倪仙人,冒昧来到姑娘梦中,造次了。”
师诗笑笑:“原来是位仙师,师诗有礼了。”她说着便行礼。
天倪说:“姑娘身赋异能,本不属凡世,可造化弄人,给姑娘个凡胎肉体。即为凡人,须当克已行事,不要做逾越之事。姑娘之能,天下无人能及,只望姑娘韬光养晦,藏器于身为妙。”
师诗听罢点头说:“民女自当听从仙师教诲。”
天倪说:“这是主上所言,还有一言是本座要说与姑娘的。姑娘自幼失明,命途多舛,虽生而艰辛但还是要相信否极泰来,一切皆有命数,姑娘不可轻践了自己。”
师诗心里感动,抬眼望着这个仙人,他面若冰霜,话语却充满了人情的温暖,她含泪拜道:“仙师的话民女记下了。”
“打扰姑娘了,本座告辞。”天倪说着便走。
“请留步!”师诗喊道,“民女既能看到仙师,仙师可否赐民女铜鉴一把,民女想看一眼自己的容貌。”
天倪笑笑说道:“自有相见时。”便拂袖而去。
师诗猛然惊醒,眼前仍然一片昏黑,她的心猛的一沉,果然只是一场梦。她托着头仔细想梦中之事,那仙人所言历历在耳,而那梦中所见却模糊一片。她仔细回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然而她却满心欢喜了起来,他说,“自有相见时。”也许有朝一日她还可以见他。
师诗从床上下来,叫了声:“春桃?”
那春桃轻快的跑来说:“姑娘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师诗说:“突然肚子饿了,睡不着了,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吃的吗?”
春桃回道:“有。厨房里有几碟子点心,奴婢这就端来。”
待春桃端来了点心,师诗略吃了几口,她突然闻到从外面飘来的一股花香,便问:“屋外可有花树,竟如此香。”
春桃回道:“是棵丁香,现正开花。”
师诗说:“今日阳光可好?”
春桃说:“阳光是好,只是现在已近黄昏。”
“这倒不妨,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师诗一想到要出门,便想起自己连日来竟不曾梳洗过,她急忙问春桃,“我脸上可还能看?近日来都不曾梳妆,真让人见笑了。春桃,你快扶我起来洗把脸吧。”
春桃扶师诗起来,命小丫头们取了香奁脂粉,又端了脸盆过来,师诗梳洗罢又教小丫头将头发盘了,又细细的化起妆来。师诗虽是目盲,却能自己化妆,她像能感知颜色一般将那胭脂水粉涂的轻薄好看,春桃不禁赞叹不已。
“好看吗?”师诗问道。
“简直就是天女下凡,真没见过比姑娘更美的女子了。”众人说道。
师诗一笑,又换了身衣服,她将衣袖一闻说:“以后切不可再用熏香,只可用香草来熏衣服,这气味太重了,我不喜欢。”众人皆说“喏”。
春桃搀着师诗走至庭院,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只在这园子里逛逛便可,园门是上了锁的,我们不能出去。”
师诗一出屋门便感受到清风拂面,她全然不在意说道:“无妨,于我而言在哪里都是一般光景。”她们走着便听到一阵舞剑之声,侍女们皆说:“是公子在习武。”
师诗一愣,正想往回走,却听那舞剑之声停止了,有人走了过来。
“师诗姑娘出来走走?这会儿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啊。”是子偃,师诗没有说话子偃走过来看她,四下打量了半天不禁一笑,挥手命侍女退去,他说,“姑娘就应该这样才对,如此花容月貌万不可白白辜负了。”
师诗笑笑,长叹一声说:“落花不解意,偏偏逐流水。我是个最最无情的人,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辜负的。”
子偃笑道:“流水虽无情,却携落花去。姑娘无论心性有多高,身却在本王这里,不是吗?”
“这正是这世间最无章法之处。”师诗说道。
“可……又能怎样呢?”子偃说着已将师诗的腰揽住。
师诗被他揽着一动不动说道:“我可以跟你,但你千万不要娶我。如果哪天你厌倦了,请放了我。”
子偃的脸上一道筋抽搐着,他咬牙切齿的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辈子都不会放你!”他说着将师诗推开,自己携剑而去。
树上的花瓣飘落下来,师诗独自空茫的站在那里。她满头满身都落满了花瓣,她想敖清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她了,即使是敖清,也不过是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而已。她的心空旷无边,飘飘荡荡,无着无落。
萧忠自那日遇见个叫季咸的道人之后,一直心神不宁。他想着自身,又想着子偃,又想着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越想心里越乱。所幸的是子偃依言将那揽月楼中的歌女月琴买了来,送到了他的府中。这月琴年方二八,明媚妖娆,又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把个萧忠可美坏了,一连几日都与这月琴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扶枝见自己又有了个“小妈”也不奇怪了,她跟个没事人似的到处游荡。这几日母亲身体抱恙不思饮食,小厨房便变着法做了几道点心送过去让戴夫人吃。戴夫人没吃几口就搁在了一边。那扶枝看到悄悄的说:“母亲,我肚子饿了,那点心我拿走可好?”
戴夫人一听说:“你中午吃了那么大一碗饭,怎么还饿?”
“我……我就是肚子饿嘛。”
“拿走吧!”戴夫人挥挥手说,想必是自己吃不下饭,看谁都觉得吃的多。扶枝这样的小孩子可真是好啊,整天无忧无虑的。
扶枝得了那盘点心又一溜烟的跑到了后花园中,她与那小龙已经很熟了,小龙也不再惧怕她,一见她来了,它便从水中伸出头来。她开心的说:“小青龙,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她一面说一面把点心一个个扔出去,小龙飞身跃起,将点心一个个都衔在嘴里,然后一口就吞掉了,他吃饱后跳出水面用尾巴拍打出大大的水花,以示感谢。
扶枝乐的合不拢嘴,她爬在笼子上伸出一只小小的手说:“小青龙,我可以摸摸你吗?”
敖治一听,愣了片刻,他看着女孩子小小的手,慢慢的游了过去,女孩子伸开小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头上。她的手温温软软,像个刚蒸好的窝头。她轻轻摸着小龙的头说:“小龙,你真好,滑滑的,凉凉的。你相信我,一定让父亲把你放掉。不过真有点舍不得你。你走了还会不会记得我呢?我叫扶枝,你叫什么名字呢?”她看着它突然一笑说,“反正你又不会讲话,我干嘛还要问呢。算了算了,你吃饱了没?要没吃饱,我再到厨房找些吃的去。”
敖治听着她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是个没有修炼到人身的小龙,她只是个人类的小女孩。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抬眼又见那女孩在盯着自己,他“嗖”的一溜又潜到水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