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在姑射山脚之下,坐在一片稻田边上,田里子沐等人在辛苦的劳作,她蹲坐于地,怀抱双膝,任由天际间的风吹拂着。眼看一轮红日将要西沉,将要吃晚饭了,她却依然一点精神也没有。她还有四日吃饭的能力,可她却似乎对吃饭一事失去了兴趣,只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
那****与天倪去月宫赴宴,天倪被嫦娥仙子带走之后,她甚觉无趣,便四处找年轻的小仙们聊天。她正与敖清等人聊的开心,却在人群之中却听到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说:“天倪仙人怎么精气如此衰微,莫不是大限将至了吧?”
昭文心头一惊,却眼看时,是那谛音仙人与冥和仙人,昭文将眉头一拧说:“二位上仙为何口出此言?我仙父乃是得道之仙,已脱离六道轮回,成不生不灭之身,何来所谓大限?”
这二位仙人一听自己背后议人,偏被人听到了,甚觉难堪。那冥和仙人往前一步说道:“这不是昭文姑娘么?是我们二人口误,你家仙父何在?”
昭文不罢休道:“我且只问你们,这‘大限’一说从何谈起?仙父诚如昭文生身之父,你们这样说他,昭文必要问个明白。”
这二仙人见昭文大声叫嚷,怕生事端,便将她拽过来说:“昭文姑娘不要平白无故大声嚷嚷,我们跟你说还不行么?”那谛音仙人说道,“你家仙父,天倪上仙,本是个‘草根仙人’,是由凡人之躯而修成真仙。他虽已得道,却从根本上不同于众仙人,他须比旁人多努力修行数倍才可保全其不生不灭之身……其它太多的,我们也不便多说了,妄论人之是非,本是仙家大忌,方才我们于人背后议论天倪仙人,诚是不对,我们在这里给昭文姑娘道个不是罢。”
昭文听罢,竟也顾不上理那二仙,脑海中一下子掠过了许多事情,她一时间困顿至极,烦乱一片。
敖清走过来又找她搭讪:“昭文妹妹,听说你大喜了?新郞官是何人?为何不带来一见呢?”
昭文铁着个脸看着敖清说:“敖公子我问你,若像我这般草木之身,能修得饮食之能,需多少年的修为?”
敖清一愣说:“悟性极高的怕也要两三百年。妹妹有天倪仙人相助,不是说只消修百年即可吗?”
昭文冷冷一笑说:“是啊,可笑的是,我现在就可以吃喝了。”
敖清大睁着眼说:“不是吧?这才三四年?”
昭文顺手端起身旁的一只酒杯,一饮而尽。那酒沁香怡人,将那五脏六腑都甜醉了,虽然她并没有五脏六腑。她一杯喝完又是一杯,敖清都看呆住了,他赶忙上前来抢昭文的酒杯,却被昭文一把推开,她愤怒的喊道:“你不要管我!”敖清不知那昭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一心想找天倪仙人过来,谁知他刚一转身,天倪便回来了。
天倪将昭文带回姑射山之后,喂了她醒酒汤,又运功将昭文体内的酒尽皆逼了出来。昭文趴在床上,吐的稀里哗啦。她吐完了,头脑也清醒了,她一抬眼,便看到天倪守在她的身边,她连忙起身握住天倪的手说:“仙父……仙父……我错了……昭文,对不住你……”
“傻丫头,说什么呢?”天倪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没事就起来吧!在这趴着跟个小猫似的,看着怪可怜的。”
昭文不起,把身子蜷了蜷说:“这床真舒服,这是我们山上第一张床呢!仙父为何不给自己也做张床?”
“因为太舒服了,一睡下就不想起来。”天倪说。
“那就睡着嘛。”昭文说。
“那还如何修行?”天倪用扇子尖碰碰昭文的鼻子说,“快起吧,你这一醉酒,也耗了不少元神。闭关两天补补吧。”
一说起闭关,昭文便想起了子沐,她心中有万般不舍,却也只好说:“那我要跟方生说一声才是,不能就这么平白消失了。”
天倪道:“真是个顾家的好媳妇啊。”
昭文说:“你随便说,反正我又不会脸红。”
天倪拍拍她的头说:“去吧!”
昭文翻身下床,告辞了天倪,复又回到了心斋。此时天已近傍晚,子沐只道昭文与天倪相与去月宫赴宴,次日清早便能回来,却直等了她一天,直到日暮时分才得回来。
昭文看着子沐说:“方生,我回来了。”
子沐道:“我还要劳作会,一会吃了晚饭陪你。”他说着便下到田里,俯身干起了活。
昭文便坐在田边,一直看着他。本来那天倪赋昭文以躯体,又给她以情感,彼时“喜怒哀乐”只给了她“喜”与“乐”,她就这样没心没肺的过了五百年。谁知那哀伤却像游魂一样附到了她的身上,她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子沐给的快乐,她习以为常,可他给她的不快乐,却锥心刺骨,虽然她并没有心亦没有骨。
她静静的坐着,等他们做好了饭,那些美味的饭食摆上了桌,申徒加招呼昭文来吃。昭文却摇摇头。
“怎么?为什么不吃饭了?不是还有几天时间吗?”子沐问。
“你们是为了维持生命必须要吃食物,而我却是一味的享乐才要吃。我觉得我还是不吃好了。”昭文说。
“到底怎么了?为何去了一趟月宫,回来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子沐温和的说。
昭文摇摇头,她站了起来,拉起子沐的手说:“方生,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们让我仙父也搬下山来,我们住在一起好吗?他一个人在山上实在是太寂寞了。”
虽然一听天倪要来,子沐便头皮发麻,脑后生凉,但看着昭文那亮晶晶的瞳仁,他便无法拒绝,他点头说:“好啊!就像先生与徒加一样,他们是我的亲人,我们住在一起,天倪仙人是你的亲人,当然可以住在一起。只是我们身为凡人,不知天倪仙人可否与我们住的惯呢。”
昭文说:“谁不是凡人呢?仙人也没有什么可‘仙’的地方,怕只怕他死要面子,不肯下山。你且等我两日,我回去劝他一劝。”
子沐向前一步,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说:“好,我等你回来。”
昭文情不自禁抱住子沐说:“真的不舍得离开你呢。”
子沐说:“区区两天而已,子沐等得了。”
昭文一笑,回转身腾云而去。
在昭文再四的哀求之下,天倪终于同意同她一起到心斋去住。不过他们要先闭关几日才能下山。子沐在山下翘首以待,直等了三天,昭文与天倪才双双从山上下来。天倪却不似往常,他穿了件普通百姓的棉布衣服,石青色长袍内搭月白中衣,这样的天倪少了几分仙气,却多了几分书卷气,仿佛那白石桥下卖字的书生。
王骀子沐与申徒加一见了天倪,又要下拜,天倪赶紧扶住了王骀说:“老先生不必多礼。昭文既与你家方生公子结为夫妻,我们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王骀说道:“与上仙成为‘一家人’,实在是折煞老夫了。”
天倪道:“小仙即刻便可赠老先生十年阳寿,这折煞一说何来?”
“不敢不敢,常言道,死生皆有定数,老夫岂敢逆天而行,享上仙所赠之阳寿?”王骀连连摆手。
“老先生实乃天下最纯良之人。”天倪道。
他们一行人说着话便往心斋而去。
昭文已腾出了一间屋子让天倪居住,在她与子沐的房间旁边,昭文道:“这样我们还近些,晚上方生睡着了,我就可以找仙父聊天了。”
天倪四下打量一番说:“尚可。”
一时间,王骀等人又置办了酒席。天倪说:“以后切不可如此了,我们本不吃食物的,今日我们趁昭文尚可饮食先吃一餐,以后不必再为我们置办宴席了。”
“正是呢,本来好不容易得了吃饭的能力,却又白白浪费了几日,不曾好好的吃,看来凡事不能太过,过犹不及。不过我仍然很高兴,今生能吃到方生亲手做的饭,昭文知足了。”昭文说着,便将那酒又饮了一杯,这次她可再不敢多饮了,像她那天在月宫大醉,当时肯定丢死人了,估计还没有哪个仙人能醉成那个样子。
众人一同进了一杯,然后各吃各饭。
饭毕,天已黑尽,那子沐三人劳累了一天,都纷纷回屋去了。天倪也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这尘世的一切,恍若隔世。
桌椅床榻、帘帷纱幔,都沉浸在月光之中,如梦境一般。天倪静静的站在屋中,回忆一点点漫上心间,那远古的记忆像秋风之中干枯的树叶,轻轻一触便会粉碎。他静静的走到床边,伸出手抚摸那软软的被褥,他的心也随之一软——这人世间的床榻……
他躺倒在床上,千年以来,自从他得遇蒲衣子,成为他座下弟子以来,就再没有在床上睡过。今夜,这柔软的床榻,像梦魇一样,将他缠绕。
月华依旧,佳人如霜。天倪侧身于卧榻之间,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他蓦然间想起她美丽的面庞,心痛的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