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南星自西暖阁走出来后便浑身发虚,两腿发软,她抬头看那烈日,想可能是这太阳太毒了,她抬手挡着太阳,信步走着。自西暖阁出来,再向西一转,却是一个池塘。池水清澈透亮,南星见此,不禁喜出望外,她急急挽起袖口,提起衣衫慢慢走至池边,将那清水掬一捧来,在脸上洗了,那水被太阳晒的却有几分暖意。南星四下望望,周围寂静一片,不见人踪,遂更加称心。
她避到苇从之间,将衣衫一件件褪下,小心的叠好,放置在山石之后,将玉体小心的没入水中。她与秦无庸连日奔波,身上早已疲累不堪,甚想好好沐浴一番,可是她只以男儿之身示人,不能同那士兵一同沐浴,又不能同后方妇女一起。今日见此幽静之处,这池水又是这般干净温暖,简直太合她的心了。她畅游在池水之中,将周身尘灰尽皆洗去。
正当南星在花园池塘之中舒舒服服的洗澡之时,她突然觉得似有一人影在一旁闪过,她一回头不禁惊叫了出来:“啊!”她赶忙将身缩成一团藏于水面之下,只露着面庞在外。原来在池塘旁边不知何时竟端然坐着一个绿衣少女。南星在此洗澡,心中十分警觉,若是有人前来,必会有脚步之声,她未闻有人声,却突然一转头看到那少女坐在那里看着她,竟如见了鬼一般,惊恐不已。
那绿衣少女正是昭文,她在旁坐着,只静静的看着南星。
“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偷窥?”南星急的脸都红了。虽然都是女人,被她看一眼并无大碍,无非是让她得知她是女儿身罢了,可眼前这少女却奇怪的很,她竟直勾勾的看着她,眼中有着好奇与惊异,像从未见过女人的男人的目光,却又没有男人目光中的猥狎,这样的目光打在她****的身上,让她面红耳赤,又急又臊。
昭文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南星浮于水面的小脑袋说:“姑娘莫怕,我叫昭文,是方生的妻子。”
“方生……你指的是君上吗?”南星问道。
“正是。”昭文说。
南星惊奇不已:“可是,从未听人说过君上成亲了啊?姑娘别是骗人的吧?”
昭文笑道:“我何必骗你,你若不信,可以亲自问他去。”
南星道:“我信你。他娶妻与否,与我何干?我是不会去问他的。”
昭文盯着南星说道:“你果真如此想的?你对他无任何非分之想?”
南星听她这话,想必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南星为证清白忙将脖子里挂的玉佩从水中提出来给她看说道:“夫人请看,这是我夫君留与我的遗物。我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一生不忘。如今君上势如破竹、志取天下,又怎么会对别人的未亡人动心思呢?即使我霍出脸皮去勾引他,他亦不会娶我。”
昭文眼中一亮问道:“果真如此?”
南星点点头道:“当然了。”
听她如此说,昭文心里果真安稳了不少,可她还是盯着南星道:“姑娘可否站起身来,再让我看看?”
南星听此一言脸如火烧,若面前是个男子,她一定会破口大骂,可她却是个女子,还自称为子沐之妻。至此,南星才明白过来,她是遇上了一个疯子,她不禁十分同情的看一眼昭文,她如此年轻漂亮,却脑子坏了,真是造化弄人。想至此时,南星再无心思洗澡了,她也不避昭文的目光,径自站起身来,擦干净了,将衣服取来穿上,扭身就走。
南星走了许久,昭文却仍旧独自坐于池塘边上,面对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形影相怜。
又是几月光景,子沐的势力已逐渐占据了宋国的半壁江山。子沐仍旧驻扎在旧行宫中,虽然依他目前之力已可以另寻其他据点,可他却梦见玉龙从这旧宫中飞出,一意认为此处是个风水宝地,再不肯搬走。
又是一场鏖战之后,宋康王败走,子沐挥军回巢。他带领千军万马回到驻处,看着长风之下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他心情大好谓左右道:“今年之内,定能让那子偃与我父王叩头伏罪。”
众将士皆道:“吾王此愿定能达成。”
子沐心中得意非凡,仿佛已看到自己来日的功成名就。他带兵回营,又命大排宴席。此宴设了上百桌,不论官职高低,凡大大小小有些官位的皆入座共饮,而那无名士兵与后方妇孺等亦人人分了米十斗、钱五百、肉三斤,众人皆如过节一般,喜笑颜开。
众人在殿中正把酒言欢,突然有一侍卫进前奏道:“启禀君上,外有一使觐见,说一定要见君上。”
子沐挥一挥手,让歌伎暂歇道:“哪来的信使?谁派他来的?”
“他不肯明说,只说有一手书定要请君上亲自过目才行。”侍卫道。
子沐思索片刻说:“让他进来。”
侍卫退下不久,便有一便服男子被带进殿中,他一见子沐甩袖下跪道:“草民见过君上。”
子沐道:“你是何人?前来见本王意欲何为?”
那人双手将一锦囊递出道:“请君上过目。”
子沐身旁一侍女步下阶来将锦囊取过,送至子沐手中。子沐将其打开,取出内中布帛,上书道:
“臣萧忠顿首拜平王君上,问君上龙体安泰。
臣意在归顺,却身在樊篱,难以践行。望君上垂青,于明日午间至敝府一叙。臣之骨鲠,是为此心,望君上明鉴。”
子沐看到“萧忠”二字,又看到“骨鲠”二字,不禁哈哈大笑。众臣见他如此,皆不知那信上写了何事,让他如此开怀大笑。子沐将那锦囊往桌上一摔道:“信已阅,此事本王已知,回去复你主子,让他静候便是。你且留下,与诸将好好吃一吃酒。”
那信使一听赶忙叩首道:“多谢君上。”
群臣复把盏,笙箫重奏鸣。那大殿之中又歌舞兴起,大半之人都喝了个烂醉。子沐也喝的摇摇晃晃,他被侍女扶回房中已是半夜。子沐的房中如今也与以往大不相同,早已是铺锦堆绣,描金叠翠,真如那庙堂之君别无二致了。
子沐醺醉,一头栽倒入卧榻之上。那两个侍女忙忙的为他换衣净面。子沐浑身灼热,那女子沁凉的手触及他的脸颊时,他凛然一惊。他微睁双目,看到眼前女子清丽的脸颊,他将手一伸便握住了她的手。
那侍女一惊,忙停了下来。另一个侍女见状,赶忙直起身来立于一旁。子沐将那女子拉到身边,那侍女羞红了脸,却与他紧紧相依。另外一个侍女见状,急急的下了帷幔,退身出去,她边退边看着大殿之中昏红灯烛,与灯烛残影之下帷缦里剧烈的颤动,她退出去,将房门关了。
及至日上三竿,子沐才从浓醉之中醒来。他这一觉仿佛睡了一生一世,他默默细想着昨宵一梦,突然想起这情形竟那样熟识,似是梦中,又似是前生。彼时的他似乎是在一座宅院之中,院中有槐香飘来,那温香软玉之间,亦是一个极美之人,可她的容貌却是依稀的,他欲仔细想时,却头痛欲裂。
子沐躺在床上,伸展着肢体,这些年来,他身体最深处的欲望终于在此时如山洪般爆发。他微微一笑,心湖若鉴,他嗅着床榻之上从未有过的女人的气息,只觉世间一切,皆可揽之于怀,就像他的千军万马,能将四海踏平,天下归顺。不只是宋国,整个华夏大地,亦将尊他为王!这样的野心突然间的蹿入他的心中,竟连他自己都害怕了起来。
“君上……你醒了?”身边是纤柔的女子的声音。
子沐一转头,却见一个侍女静跪于他的卧榻旁边,她微低着头,已穿戴的齐齐整整的。子沐冲她一笑,想这应该就是昨夜的女子了,昨夜他醉的厉害,并未看清楚,此时天光大亮,倒可以好好的看看她了,他坐起身来说道:“你抬起头来。”
那侍女还未抬头脸却先红了,她相貌本也平常,却因这一抹绯红倒别致了几分。子沐看着她心生欢喜道:“若非春风拂槛过,岂知露华浓几分?本王赐你名为‘露华’,你可喜欢?”
那侍女急急磕头道:“多谢君上赐名,露华受宠若惊。”
子沐伸出手来将她挽起来说:“其它的我还没有想好,你且回吧。”
这侍女只得道:“喏,奴家遵命。”
子沐静坐于床上,仍是意犹未尽。他自将衣服穿了,自称王以来,他仍如往常自行盥洗更衣,甚少用侍女,如今他竟突然想及曾为太子之时,他的一举一动,皆有众人簇拥,何尝用自己动手?他将衣带紧束,目光投向虚无的远处——不止是国土于政权,他所失去的一切,他皆要一点点的夺回来。
他将脊背挺直,将衣衫略略一抖,却突然掉下来一个小锦囊。子沐一愣,将其捡起来,才想起昨日宴会之中有个信使前来,向他呈递了这个锦囊。这锦囊竟是那宋国相邦萧忠的投诚书,萧忠直白的向他表达了投靠之意,这本是件好事,可他细细想来,却觉得萧忠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人,此事虽不大,如何处置还真要推敲一番。
子沐想来想去,朝中之事,当属王骀最熟,这事还得要和王骀商量一下。一想到王骀,他的心中踏实了不少,虽然近些日子以来王骀已年老体衰,再不能帮他什么,可一想到有他在,就像身后有座可以挡风的墙。他将这锦囊收回袖中,看天已不早,此事得尽快决定,便急匆匆的往王骀的住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