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商丘城中大乱,平民皆为保命弃家而逃,所有官员皆被派出赈灾救灾。萧忠也不例外,一连几日都未曾回家。先说萧府之中,几位夫人都惶恐不安的住在一个屋中,此时谁也顾不上争风吃醋,大家紧紧团坐一起,相互安慰。好在萧忠事先早有准备,囤积了大量食物与净水。扶枝挤她们中间,看着夫人们一个个掉眼泪,她觉得此时此刻就是哭也没什么用,她便擦干眼泪,哄那小弟弟玩耍。
而扶枝心里还有一件事,就是那小青龙。这两年多来,她日日照料那小龙,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以后,它几乎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见父亲连日来不在家,便偷偷潜入到父亲的房间来,四下找那后花园铜笼子的钥匙。所有人都在外忙做一团,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得此时机几乎把父亲的房间翻个底朝天。终于,她在一个小匣子里找到一串钥匙。
扶枝也顾不得撑伞便揣着那钥匙跑了出去,她赶到后花园时已是浑身水湿,她拼命拍着笼子喊道:“小青龙,小青龙!快出来,我找到钥匙了!”
那小龙在风雨之中听到扶枝细弱的声音,倍感意外,他游出水面,见扶枝已像个小水人,她头发全都贴在脸上,脸色发青,可她却是十分的高兴,她晃晃手中的钥匙说:“我趁父亲不在家,从他房间找到的!我来试试哪个可以打开笼子!”
她说着低下头去开锁。小龙则静静呆在一边,看着这个娇弱的女孩。
扶枝的手被雨水淋的冰冷,她几乎握不住那钥匙,也许是她太紧张了,以致一次次手滑。不知为什么,扶枝竟忍不住开始哭泣,好在雨水在她的脸上冲刷,看不到她流下的泪水。突然间那锁清脆的一响,竟然真的打开了。扶枝欣喜的把锁拿开,打开笼子。
那小龙蹿到扶枝的面前直直的望着她,他们四目相视,第一次没有了笼子的阻隔。小龙显然也激动极了,他抬头望望滴着雨的苍穹,长啸一声。扶枝踮起脚来抱着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凉凉的身上。小龙也低下头来用嘴亲昵的亲吻着她的头发。
“小青龙……你走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千万别再回来了。”扶枝说着,泪水流了满脸。
“我会回来的。”那小龙突然说道。
扶枝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了他,她惊讶的说:“你……你原来会说话……”
小龙的眼眸满是爱怜,他将头一点说:“我叫敖治,是西海龙王的九子。我会回来报答你的,扶枝小姐。”
扶枝又惊又喜,她喃喃道:“敖治……你叫敖治……”她笑笑说,“扶枝不需要报答,只要你能远离这里,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好了。”
敖治说道:“我会想念扶枝的。扶枝小姐一定要答应我,等我修行好了,我们再见面……”
扶枝不禁脸上发热说:“扶枝承君诺,必当守一生。”
敖治见扶枝透湿的衣服黏在她的身上,她的嘴唇已是青紫,她浑身在发抖。他心中纵有千般不忍,也只好说:“那我先走了,扶枝小姐赶紧回屋吧。”
扶枝说:“我看着你走。”
敖治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要腾空必得念一大段咒语,扶枝小姐莫要见笑。”
扶枝说:“不会的,你念吧,我也学学。”
敖治笑笑,便张嘴叽哩瓜啦念了起来,不一会儿池内的水便如同被飓风吹起般,敖治从笼子开口处直冲云霄,飞了起来,那飞渐的池水甩了扶枝一身。她张大了嘴,看着风雨中腾飞的龙,激动不已。
“扶枝小姐,再见了!”空中传来敖治的声音。
“再见!小龙敖治!”扶枝望着空中大喊道。她使劲的望着空中,直到那敖治的身影消失在黑云中,再也看不到了。扶枝的面前只剩下密密斜织的雨幕和那空荡荡的池塘。
扶枝被雨水打了个透心凉,她缓缓移回父亲的房中将钥匙放好,才想起来要如何向父亲解释,她把龙放走了,父亲定会生气。但她又想父亲平日公务繁忙,很久都不看那龙一次,要不是她,小敖治没准早就饿死了,想必父亲并不大喜欢这龙呢。如此一来她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松,扶枝才感觉到浑身冰冷,上下牙止不住的打架,唯有两脸颊是滚烫的,她想,得赶紧找身衣服换上了,这样下去真会生病了。
再说那些派出去赈灾的官员们却并非都在赈灾。子偃的府中便聚集了几十名朝中要员,他们都已被子偃用种种方式收为心腹。他们一心要帮同子偃,将这江山拿下。
他们分站一圈每人的面前有一碗酒,子偃率先拔出刀来,在自己手上轻轻一划鲜血滴入碗中。
众人也纷纷拔刀在手,将鲜血滴入碗中。萧中站于子偃右手边,他本是文官,甚少持刀,他右手握刀哆嗦着不敢下手,见众人皆已动手,他将眼一闭,心一狠,一刀下去,他强忍住才没有叫出声来。却见手上一道大口子汩汩涌血,痛的钻心。
子偃将碗端起默默的一一扫视过这些人的脸,灯火跳跃在他们的脸上,每一个人都神情肃穆。他将酒碗一举,将酒一口咽了下去,他将那碗用力往地上一掼,摔了个粉碎。众人也都照做了,大殿里阒寂无声,唯有陶碗碎裂的清脆声响。
歃血毕,子偃说道:“拿地图来。”下人将地图抬来,在地上铺开。子偃持剑在地图上点点划划,商丘城四周都已被他们安好人马。国君的兵力都用来抗洪了,他们只要动手便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整个江山唾手可得。
子偃一面部署兵力,一面激动的红光满面,他部署毕说道:“众卿跟随子偃,子偃必当竭诚相报。此一举事关重大,只准成功不许失败。事成之后,诸位皆为王侯,有子偃一日,诸君便有享不清的富贵荣华。”
“臣等唯公子马首是瞻!”众臣齐声道。
那萧忠手上的口子疼的厉害,面上却只得做出个平淡的样子来。他又想起季咸那“十年富贵”一说,内心不禁悲凉。他看看子偃的侧脸,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心想做大事,殊不知福祸相倚,究竟是福是祸终难定之。
一时间众人散去,子偃的心才慢慢平复了。他端坐椅上,想几日之后,这世间将改头换面,他面上不禁露出喜色来。于是便喊道:“来人呀!”
一侍女至前跪地道:“公子有何吩咐?”
“请夫人来,本王想听个曲。”
“喏。”侍女答道,转身去了。
过了片刻那侍女回来,却没有带师诗,只带个春桃过来,那春桃一见子偃慌忙跪趴于地,她浑身瑟缩着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子偃不解道:“发生何事?夫人呢?”
春桃涕泪满面道:“夫人……夫人……坠楼了……”
“啊!”子偃大惊。他“噌”的站起身来:“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在哪里?”
“春桃该死!方才奴婢与夫人在极目阁上赏雨,夫人一失足便坠了下去。楼下洪水涛涛,侍卫们正在加紧打捞……”
“荒唐,荒唐!”子偃大怒道,“你们怎么不看好夫人……阁楼那么高,为什么要上去?她又看不见,还赏什么雨!该死该死!来人呀!把这个丫鬟拖下去斩了!”
几个侍卫听令,奔上殿来,一边一人拖着春桃就往外走,春桃连连喊“饶命”,那喊声却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雨幕之中。
子偃也顾不得换衣,便径自去了位于宅院最角落的极目阁。
子偃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而今天他刚刚制定了“窃国大计”,心中正自得意,却没想到又碰上这样的事,他一路走的踉踉跄跄,脚下一步一滑,几次都险些跌倒。那极目阁高有十余丈,有一半悬空于墙外,正可以观赏街市景致。子偃登上极目阁,此刻的街市却早已是一片汪洋,那许多侍卫们都乘着小舟用网到处搜寻。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子偃急的直跺脚,问身边的仆从道。
“回公子。”那仆从答道,“夫人当时正在这边赏雨,一时失足从栏杆跌下落入了街上的水中。奴才闻讯急找班房侍卫帮忙寻找夫人下落。”
“什么时候的事?当时都有谁在?”
“事发时只有春桃一人在侧,奴才也是听到春桃呼救才赶来的。”
“荒唐,荒唐。怎么会有这种事!”子偃看着漫天大雨,与外面那肆意横流的洪水,顿觉眼前一黑,他突然疲惫不堪,连身也站不住了。他顺着阁楼的柱子直滑坐到了地上。
“要不要奴才扶公子回房?”那仆从小心问道。
子偃摆摆手说:“不必,我稍歇片刻就好。”
那几百名侍卫在附近水域打捞出了十几具尸体,却都不是师诗。子偃一直等到天黑,却没寻得师诗的下落。子偃心中便明白了个大概,他静立于阁中,悲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