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秦无庸说有个主意,王骀说道:“秦先生说来听听。”
秦无庸缕着胡须说:“你们可依傍当地显贵,随他们车驾而出。他们身份高贵,旁人不敢招惹,这里是楚地,那宋国刺客更加不敢动手。一路上有专人保护,这就安全了。这太康城虽然不大,却是个风水宝地,每年来此巡游的达官显贵不少,老夫也略识几个,只是不知当下有谁在此。”
子沐心头一动说:“这确是个好主意。我知一人,屈伯庸此人秦先生可知吗?”
“略知一二,他是楚国大司马,公子何以知道此人?”
“偶然得遇他家公子屈灵均。前几日还在门外槐树下相逢,只是不知他们眼下何处了。”子沐说道。
“既是前几日相见,那现在他们大抵还在太康城中,我即刻着人去查他们下榻何处。”秦无庸说着唤来家丁,让他们在太康城各大旅舍依次查问,寻找那秦伯庸下落。
王骀见此,称谢不已。
“只是若屈氏去往丹阳,你们至丹阳后,又该如何?王老先生,有什么打算吗?”秦无庸问王骀。
王骀说:“南下。离开楚地,至那人烟绝迹之处,怕才能逃出那贼人的罗网。”
子沐脸色发白,他何尝不知,楚地再往南行,便是那烟瘴之地,他们即使能逃出追杀,在那人烟绝迹之处,他们又当如何生存?
秦无庸默默无言,半晌只道:“公子乃富贵之人,这尘世颠倒之苦,也不过是荒唐一梦罢了,等烟云过后,定会见疏星朗月。”他略略思索道,“老夫无能,权且为诸位调些丸药,若真至那荒绝之地,或能保尔等身体康泰。”
“秦先生如此诚心相助,老朽感激不尽。”王骀又是大礼相谢。
子沐见那秦无庸一次再次的救他性命,又这般倾心相助,他也感激万分。
一时间,家丁回来,答复道:“屈伯庸一家确在太康城中,巧的是他们正打算今日下午起程回去。我们言道,九眼独活医馆的秦先生之亲眷欲随行至丹阳,他们尝闻先生之名,便欣然同意了。”
“好。”秦无庸喜道,“夜长梦多,王老先生不如即刻就打点行装,随公子一起投屈司马去吧。与他们随行,老夫也就放心了。公子可适时向其表明身份,令屈司马带你们入郢都,面见君王,求得君上佑护。那南地,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别去。”
子沐看看王骀,王骀点头道:“秦先生所言极是,为我们处处都考虑周到,老朽实在不胜感激。眼下的情况,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秦无庸点头,又命家丁打点细软银两、衣物并各类药品,又一一嘱咐这些药的用法。王骀也略通医术,一听就懂,便将那药俱各收起。一时间收拾停当,那屈大司马也派人过来问秦先生的亲眷何时动身。
子沐三人复又拜谢秦无庸。他们三人上了屈伯庸那边来的马车上,秦无庸与苏木并排站着与他们告别。子沐想再见南星一眼,却不见她来,知是她故意躲开,心中突然万分难过,想此一别,可能永难相见,就如那师诗姑娘一般。
那南星虽未露面,却躲在门内偷偷的看他。她情知,这乱世之中,有的国家崛起有的国家消亡,这样的故事她听过许多,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会有流血牺牲和落难奔逃。但她从未想到,她会遇上这样的一位公子。他那样风淡云轻,从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血海深仇的影子,他温暖和煦,没有一丝贵公子的凛然气势。可她又环顾四周——不论她想的再多,她生活的全部也只是这个药馆和师父师兄,她的将来,是那样清晰透彻,她要嫁与苏木,成为苏木的妻子,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而那位方生公子,他们的生命所有的交集应该也就是这短短几天光景。如此想着,她倒释然了。
秦无庸与苏木目睹他们走远了方才转身回来。他们一进门便见那南星静静的站在房内。
“南星,你怎么不说出去送送王年他们?”秦无庸说道。
“我……刚才,并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要走……”南星说道,她却瞥见苏木的目光。苏木的目光是那样陌生,他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好。
苏木一扭身走了出去,南星看着他,突然怅惘至极。
且说子沐三人随了屈家马车去了驿馆与屈伯庸厮见了,那屈伯庸见子沐温文有礼心内十分喜欢,又见儿子屈平与子沐一见如故,倒仿佛旧相识一般,心里更加安心了。便命那子沐和申徒加与屈平同车而行,三个孩子随意畅聊,把路途中的烦闷也消减不少。子沐等人随了楚国大司马的车驾,那刺客果然不敢动手,他们如得了神护一般,一路向南而行。
晃晃荡荡的马车里,屈平撩布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说道:“这茫茫荒野走的真叫人心烦,若有朝一日城郭相接,人烟遍野,那才是我大楚的繁荣之日啊。”
“灵均兄弟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志向,真是难能可贵。”子沐说道。
屈平笑着看看子沐与申徒加说:“这个是你的弟弟?”
子沐说:“舍弟王月。”
屈平与申徒加见礼道:“灵均那日得遇王年兄,想请王年兄至舍下一叙,却没如愿,今日我倒有缘得遇你兄弟二人,这次可以尽兴长谈了。”
申徒加也赶紧作揖,却不知要如何答复。他突然发现,他已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他虽然心知子沐必是个王侯之子,却从未想到他竟真的是王室后裔。得知此一事,他再与他称兄道弟便有万分不自在,再加上他自知胸无点墨,更不肯再开口说话了。
屈平又问子沐:“兄长那日说有伤病在身,如今可好些了?”
子沐答道:“多谢灵均兄弟记挂,如今大好了。”
屈平说:“车马劳顿,最耗人心神,若兄长有何不适,尽管说就好,在此处就当是自己家一样,我这下人,也尽是兄长的下人。”
“不敢不敢。”子沐连连说道。
屈平笑笑说:“兄长如此拘谨倒显得生分了。”屈平见子沐谨言慎行,为人处事分外小心,他心中大不自在。初见子沐之时,屈平以为他和他一样,是个贵公子,本想与他吟诗做赋,他却言不通文墨,他过于谦和,又过于冷漠。屈平生而尊崇,人人对他笑脸相迎,他长这么大却从未见过如此之人。
子沐似是注意到屈平的心理,他也笑道:“王年平日甚少出门,今日云游在外,心思缥缈,让灵均兄弟见笑了。路途漫漫,我们不如玩玩游戏,解解闷吧。”
屈平听此乐道:“有什么游戏,说来听听。”
“我们就随意联个诗吧,不拘格律,随便玩玩就好。”子沐说道。
“好。”屈平道。
申徒加却面露难色。
子沐说:“月弟先来吧,不拘什么,说个五个字的句子就成。”他对屈平说,“我们粗鄙之人,不通诗书,灵均多多担待。”
屈平笑道:“无妨无妨。”
申徒加却皱眉凝思,他思索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一路唯坎坷。”
屈平拍手叫好:“月兄此语既写景又写情,虽平白却深刻,实在好的很。”
听他一言,申徒加不禁面露喜色。接下来是屈平,他接道:“轻举而远游。”
子沐道:“滔滔兮孟夏。”
屈平又道:“郁郁兮心忧。”
子沐笑道:“该月弟的,怎么被你抢了?”
屈平说:“王年兄上句一出,一时心有所动,便造次了。”
子沐说:“此处无酒,若有酒时,着实该罚。”
屈平笑道:“就罚我再出一联吧。”他清清喉咙说,“独永叹增伤。”
子沐旋即道:“曼遭夜方长。”
屈平又道:“秋风悲多怒。”
子沐道:“临水长太息。”
屈平道:“郢路之辽远。”
子沐道:“魂一夕九逝。”
屈平道:“南指与星月。”
子沐道:“不知路曲直。”
他们说着不禁相视而笑,屈平说:“我们都犯规了,竟让月兄落了单。”
申徒加尴尬说道:“你们二人才思敏捷,我实在自愧不如。”
“无妨无妨,勤加练习,定也能行的。”屈平说道。
“灵均兄弟年纪小小,才思竟如此敏捷,真是佩服佩服。”子沐说道。
“还有你,说自己不通诗文,一旦连联诗来,竟跟抢命一般!”屈平一言,大家都笑了起来。
“月弟再好好想想,我们慢一些,再不相抢了。”子沐说。
“有几句俗的,不知道说来算不算数。”申徒加说道。
“说来听听。”子沐与屈平齐声道。
申徒加思索片刻说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他说完,子沐与屈平皆沉默不语,半晌子沐才说道:“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这真情流露方是诗语。一字一句不加丝毫穿凿,感人至深。”
屈平不禁感叹:“极是极是,以后再做文章首先要向百姓学习。”他抬头看看申徒加说,“还有没有别的?再说一个吧。”
申徒加没想到自己从隔壁穷读书人口里听来的几句话竟有这么大效果,他不禁鼓起勇气说:“那我再说一个,大家不要笑啊。”他清清嗓子说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 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 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 胡不遄死?”
他说完,众人一愣,过了片刻子沐与屈平才撑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两位贵公子,哪里听过这样的话,竟一时笑的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