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赤张满稽于酒馆之内遇到了门无鬼。赤张满稽道无生门掌门早已死去,无生门实际上是被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所指派的。
“掌门死与不死,亦与我无关,我们就执行任务足已。”门无鬼呷了一口酒,便把那酒壶递与赤张满稽。赤张满稽一愣,双手接了过来说:“干什么?”
“给你啊,你不是想喝?”门无鬼笑道。
赤张满稽将酒壶掼于地说:“爷喝也不会喝你剩下的!欺人太甚!”
门无鬼站起身来整整斗笠说:“兄台慢慢吃吧,在下告辞了。”
“你等等!”赤张满稽喊道。
门无鬼说:“还有何事?”
“那个……”赤张满稽不禁四望一下,见除了那酒保外并无他人,便小声说道,“那日施驭木之术的究竟是何人?是人是仙还是妖?兄台可否一告?”
门无鬼见他这样子不由说道:“是神仙。”
赤张满稽赶忙抓住门无鬼的衣袖说道:“兄台且请再坐会,今日酒钱算在小弟头上,肯请兄长讲讲究竟是哪路神仙?”
门无鬼甩开他的手举步便走说道:“反正不是你们那一路的‘神仙’!”
“喂!兄台留步!”赤张满稽追道,他一踏出店门,却发现外面暮色四合,那门无鬼却早已无影无踪。赤张满稽只得闷闷的回到店中吃他的酒,一面吃一面想着自己的心事。
而那郢都之中,子沐一行人同师诗相辞,师诗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她谓子沐道:“公子此一去必是凶险异常,如若可以,不如就此放开。国仇家恨,人皆有之,千百年后,有谁还会记得这些,不若保全自身,求得一世长安。”
这亦是王骀心中之语,一经师诗之口说出,更添加了几分说服力,而子沐却全然不顾说道:“姑娘为在下着想,在下实为感激,只是姑娘女儿之身作此之想亦是情理之中。而子沐堂堂七尺男儿,若不报家国之仇,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若是前几日时,师诗一定会赞同公子的话,只因前些日子偶遇天倪先生,与他相处的几日,师诗受教许多。他谓我说,所谓明者,非见彼也,自见而已。所谓成功者,非为他人,为己而已。人生区区百年,不过白驹过隙,公子何必执拗如斯?”师诗道。
听到“天倪”二字,子沐心头就犯腻味,更遑论其它,他只道:“子沐受教了,姑娘此言子沐定当铭记于心。”
师诗微微一笑说:“这就好。还有昭文姑娘,公子也不要看的过重了,她本不为凡世之人,公子切莫以凡世之规则来要求她。”
“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要求她呢?”子沐说道。
师诗情知昭文一事让子沐心中十分不悦,但她还是想规劝子沐几句,又料想那子沐一心只想复国报仇,十年草莽,热血难凉,她说什么终是无用,最终只叹一句道:“公子与十年之前相遇时,大不相同了!”
子沐笑道:“确实不同,我长大了。”
“好。那师诗愿公子能成功复国,君临天下。”师诗说道。
“借姑娘吉言。”子沐说道。
师诗一径将他们三人送至门外,依旧是千叮万嘱,她依然称王骀与申徒加为“祖父”和“三弟”,他们二人听此,心中都不好受。王骀甚至想那天倪若真是自己的孙儿就好了,他一定会说服他来娶了师诗姑娘。可他却是那缥缈上仙,他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他的事更是任谁也无法置喙。王骀又不禁摇头叹息一番。师诗听到他的叹息却也淡然的很,她说:“祖父莫要如此,以后的路师诗早已想好,天倪先生是我一生的导师,他永远都在我的心中。”
王骀点点头说:“这样最好。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比那刀锋利刃更甚,看来姑娘已将其收藏好了。”
“正是如此,你们且不必再为我担忧,放心去吧。”师诗笑道。
他们一行又从师诗那里得了许多衣物粮食与钱财,复又踏上了旅途。申徒加由衷叹道:“这一路上尽受乐坊女子相助,倒也是一种缘分。师诗姑娘过了这么些年,竟还是这般年轻漂亮,又有女人味,真比昭文姑娘更适合大哥呢。”
一提起昭文,子沐的脸色又变了,王骀赶紧给申徒加使眼色,申徒加赶忙闭嘴,但他闭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了,他抓住子沐的肩膀说道:“二哥,小弟有句话不吐不快!”
“你说。”子沐冷冷的看着他道。
“我们几人在那姑射山下生活了十年,其实我们都看的出来,大哥是真的喜欢昭文姑娘,况且他们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还在一起了那么久,只因昭文姑娘不是个真正的女子,若不是为此,怕大哥早就与她成亲了……”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子沐看着申徒加说道,“你记着,我们与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从此以后,再不许提及他们二人,我们只当不曾见过。”
申徒加满脸问号,他们明明就受恩于天倪与昭文,若不是天倪与昭文,他们三人怕早就死够几百次了,而子沐却这般冷酷无情。王骀却是明白,太子亲事乃国之大事,他这样草草的就与昭文成了亲,若日后真的复国,定会面临许多麻烦,她这样一走了之,倒亦是件好事。只是可惜,受了他们这许多恩惠,却无以为报,想着若从此之后再不能见到天倪与昭文,却也是个莫大的遗憾。
子沐看着他们二人的脸色说道:“都不要乱想了,我们走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们要从以往的生活中抽离出来,那姑射山下的事,我们以后尽量不要再提了。”
“是……老臣遵命。”王骀说道。
见他突然变了口气,子沐淡淡一笑说:“祖父不必如此,我们仍身在北归途中,即便我们最终到得都中,夺了天下,你依然是我的祖父。”
“老臣不敢……”王骀说。
子沐双手扶着王骀,看着他,这些年来,王骀只一心为他,完全将自身置之度外,此时的王骀已年近八旬,佝偻着背,比他低了近一头,他须发皆白、满脸的沟壑愈加深重,子沐一阵心疼说道:“子沐此乃肺腑之言,子沐此生已无亲人,祖父与三弟便是我的亲人了。”
申徒加见此也心中凄凉,想自己虽为草民,却尚有母亲妹妹等人可念,而子沐贵为太子,却孑然一身,顿觉世事莫测,方才对子沐的不满消除了大半。他亦将手臂搭在了子沐的肩上说:“二哥既将我当做亲人,那申徒加便为兄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子沐看着他不禁笑笑说:“好兄弟。”
他们三人出得城来走在官道之上,依旧是漫漫无边的旅程,他们用脚步丈量着大地,走着那似乎永无穷尽的长路。他们三人皆默默无言,而子沐的心中却一直在思念着昭文,她离开他已有几日了,这十年以来,除了他被玄门徒绑走的那天,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习惯了她平日里的吵闹,竟把这一切都当做平常之事,一旦她突然离去,他才发现她其实已深深的刻入了他的心中。
可他却只抬眼望着高空、望着远方,不去回头。他心知,他将要去的那个地方与她无关,他将要做的事情亦与她无关,从此以后,他们再难同路,她既然已经离去,这或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但一想到她与天倪双双而去的身影,子沐不禁心中一酸,她终究离去,而且是携其他男人的手而去,这一来便有无边的落寞之感,仿佛一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他的心空茫不已,仿佛这世界有了一层灰灰的底色,再如何欢欣快乐,终被蒙上了这层灰色,他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放肆的快乐了。
他想起姑射山下永远湛蓝高远的天空,想起那清透的稻田,想起曾与昭文携手躺在田陇之中,当时的他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故国,而现在他才知道,复国之望虽是渺茫却仍有可能实现,而再回到从前与昭文在一起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却是万万不能了。
他们正走着,天突然暗了下来。申徒加说:“看来是要下雨了。”
王骀说:“是呢,我们虽是带了雨具,却怕路上泥泞,还是找个地方避避为好。”
申徒加指指前方说:“前面看似是一个村落,我们紧走两步吧。”
他们三人便加快了脚步。可那天空仿佛兜不住水似的,雨点子已稀稀落落的漏了下来。子沐与申徒加一左一右把个王骀架了起来,一溜烟的往前跑去。他们行至半路,却见一处人头攒动,大雨将至也不知避。他们也走了过去,问旁边的一个人道:“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此处乃孟先生暂住之地,吾等皆是登门求教的。”那人说道。
子沐等人举目望去,这些人大都是年轻的读书人,他们不管不顾,只踮着脚、伸着脖子张望着。
“孟先生何许人也?”子沐不禁问道。
“唉,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子舆先生。”那人说道。
“原来是他。”子沐素闻孟子舆,早年曾闻其周游至宋国。
王骀一听也道:“我们不如也在这里等等吧,这路上能碰到孟先生实属不易。”
“嗯,好。”子沐说道。他们便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在那些人中间。他们随着人群进了那院落,只见那院中也站满了人,而孟轲却在那正屋房檐下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