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田燕远至齐王处问子沐是否尚在人世时,齐王回道:“宋国现在国势倾颓,本王正欲举兵攻之,破宋之日,也就在这几年之间了。”
燕远一听急道:“哥哥,你不能这样。宋国是方生的家乡,若他回来,他的国家反被你占领了,要如何是好?你要与他开战吗?”
“犯我者诛,本王意在天下,为何不能同他开战?”齐王说道。
燕远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小的时候她经常与他一起玩耍,那个时候的田辟疆还是个鼻涕虫,不管干什么都要哭。吃不到东西哭、读书学不会哭、被先生训了哭,就连如厕时脱不下裤子来也要哭。燕远与众姐妹们没有少嘲笑他,他就像糊不上墙的烂泥一样,一无是处。可如今,那些聪敏漂亮的姐妹们皆嫁作人妇,散落异乡,而独独田辟疆称为一国之王,站在高堂之上,面对着她,吹嘘着他的千秋霸业。
田燕远冷冷一笑说:“男人们都这般臭气相投,人人都想着一统天下。这天下就那样好?值得你们皆被灌了迷魂汤一般竞相追逐。要我说,这天下你就甭想了,一统天下之时,你田辟疆身死何处尚且难说呢。”
“嘭!”那齐王猛的将桌案一拍道:“住口!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你真的以为本王不敢杀你?竟然胆大包天,口出狂言!”
燕远身边的两个丫鬟皆跪倒于地,那碧儿赶忙开口说:“大王息怒,公主常居宫中,又受先王之令可以不遵宫中礼数,所以对大王有所唐突,还请大王宽仁待下,原谅公主。公主实则一片赤诚之心,并无一丝一毫不敬之情,只当大王为其兄长,平常人家兄妹争吵也时有过激之言呢,还请大王三思!”
齐王听这宫女一番言辞,不觉转怒为喜,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好机灵果敢的丫鬟,这璟宁公主身边的人,果然是不一样。”
燕远斜眼看碧儿一眼,不觉将眉心一皱。
齐王叹出一口气看着燕远说:“无论何时,你就喜欢亮这张底牌。你是父王的掌上明珠,父王临终之前几次三番嘱托于我,让我好生照顾你,可你每每无礼取闹,实在让人头疼的很。宋国太子之事,你就再也不要提了,他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干。虽说你们曾有婚约,可此刻他若是活着,也不过是草民而已,若夺权失败,终不免一死。失去他的痛苦你已经历过一次了,何必还要再经历一次呢!”
这一番话倒是扎心的很,扎的那燕远竟险些滴下泪来,这话像炭火炉的火星子溅到身上,火热而疼痛。她将头一低,冲齐王一礼道:“哥哥所说,燕远明白了。告辞。”
她说着转身而去,那两个侍女也赶紧跟了上来。
燕远带着侍女们回了宫,她的脚刚一站稳,便一回手给了碧儿一记耳光。碧儿自打来到燕远身边,便被燕远千般疼爱,从不曾听其一句训骂,更不要说打了。只这一下,那碧儿就彻底懵了,她忙忙的下跪道:“公主,碧儿但凡有做错的,请公主明鉴,碧儿愿受一切责罚!”
燕远轻叹一声道:“你有何错?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可心人儿,怎会犯错?”
碧儿连连叩首道:“公主切莫如此,奴婢有错还请公主直言。”
燕远急的直想跺脚,她说:“亏得你平日家是个玻璃心肝,什么都懂,为何偏偏于君王面前卖弄?他若是一时起意,看中了你,你教我怎得?”
碧儿仍旧叩首道:“公主教训的是,奴婢谨记于心。”
燕远道:“你起来吧,我其实无意打你,只是希望你能记的更清些。不管我怎样冲撞他,他都是我的亲哥哥,不会把我怎样,更不必你们来替我说情。但你今日这样出头,却不知我那君王哥哥心中做何感想。如今他刚刚娶了王后,怕会收敛一些,若是日后,他后宫空虚之时,却真的不好说了。男人这些劣性,你要了然于心才好。”
碧儿听得后背沁出一层细汗,她只道声:“多谢公主提点,奴婢必当铭记。”
燕远环视四周对其他侍女们道:“我这话也不只是对碧儿讲的,你们但凡有心于我者,皆要遵从,若想一步登天,当个后宫娘娘的,就自便吧。”
那些侍女们皆慌忙下跪道:“奴等皆一心侍奉公主,再无二心。”
燕远微微一笑说:“你们都下去吧,我也累了,要休息一下。”
那侍女们皆答应的退了下去。而田燕远却也没有闲着,她将自己身边的金银之物搜罗了一番,心里暗暗筹划着,一定要将子沐之事打听清楚才罢。
然而此时,那商丘城外,子沐整点兵马又一次挂帅出征。军士们吃饱喝足,都精神抖擞,昂首阔步的开城门而出。
天倪与昭文在城楼之上看着他们,昭文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那王旗,她极目望去,却只见旗帜而不见子沐,她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失望了,眼神也跟着灰暗了下来。
那日大宴众将士之后,韩凭便前来游说天倪,劝其为子沐效命。天倪却是一番自谦道自己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扛枪,一无是处,最多只能在后厨为诸位做做菜而已。
韩凭道:“若真如兄长所说,那君上一路上得兄长所护又做何解?”
天倪道:“实不相瞒,在下虽愚,却有些江湖兄弟,他们皆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如若将军愿意,王某可请他们相助。”
韩凭喜不自胜道:“果真如此?”
天倪道:“王某既然说到,必能做到。将军且放心出征,三日之内,王某即请一大将前来。”
韩凭再不相疑,只把此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子沐,子沐心中大喜,他虽不知天倪会着谁来助他们,只听到天倪愿意出手相助,便十分高兴,心中像是筑了地基一般,安心了不少。
看着他们浩浩荡荡的远去,昭文十分不安的问道:“仙父,他们此战,能告捷吗?”
“大败。”天倪说道。
昭文一愣,看着天倪,她心里的火气又按压不住了,她冲他吼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方生他们这么辛苦、这么拼命,你却在这袖手旁观,还乌鸦嘴说要‘大败’!你怎么这个样子?”
天倪十分冤屈说:“我说或者不说,他们兵败乃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若不袖手旁观,还能如何?”
昭文想像着子沐在前方浴血奋战,而天倪却在这不咸不淡,气正不打一处来,还想发作时却有一女倌前来找到他们说:“昭文姑娘,浣衣局都忙不过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闲着?快来帮忙吧!”那女倌一眼又看到天倪,便冷冷的说,“你也一块过来吧!”
由于众人皆一心与宋康王决战,那后方供应着实紧张,如今天又冷了,要赶制棉衣棉被,后方的女人们一个顶十个,夜以继日的忙碌着。昭文与天倪也不得闲,经常要去浣衣局帮忙。
这一日虽是异常严寒,却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正是浣衣局最忙碌的时刻,她们要趁这好天把要浆洗的衣物全都洗出来才行。昭文与天倪遂加入其中与这些女人们一起拼命的干活。
这些妇女们见她们中间突然多出来一个精壮的男子,都引以为奇,私底下交头接耳的评论上几句。
昭文却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她嘟着脸也不理他。
“想什么呢?”天倪突然开口。
昭文拼命搓洗着被单,眼也不抬说:“别跟我说话,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
“为什么?”天倪笑道,他也在使劲的洗着被单。
昭文冷笑道:“认识一个在浣衣局洗衣服的男人,还不够丢人吗?”
天倪叹息道:“昨天韩将军找过我了,他要我加入他们的队伍。我想若是加入他们,必得到前线杀人。你说我是杀人好还是洗衣服好?”
昭文一愣,思索半晌说:“你还是洗衣服吧。”她将洗好的单子从水里拧出来,抱着就要去晾。
“你等等我啊!”天倪见她走了,也赶紧将单子拧了,抱着跟在她身后。
那晾衣服的地方一排排的绑了几百条绳子,洗好的衣服被褥单一排排的挂着,风将其吹动,俨然如一面面的旗子,远远看去十分壮观。
昭文在一条空绳子边站住,她将手中的被单撩开,迎着阳光将其铺展开来。
天倪在她的旁边,亦如此将单子晾了。
那一泻千里的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昭文是能够感知冷暖的,她站立在阳光下,从未感觉到阳光竟是这般温暖。那透蓝的天空,蓝的教人心惊,天空之中大片大片的云层,那云层间似有道“嗡隆隆”的声音传来。风从九万里高空吹来,将她的衣衫与头发吹乱,她突然想起她与天倪在云海赏风时的情形。那时是居高临下俯瞰一切,此刻却是于人世之中仰观天际,虽视角不同,一俯一仰却尽得其美。
天倪见昭文突然愣住,若有所思,他看着她会心的笑了。
昭文心境一片空茫,此刻的她竟比在姑射山闭关修行时还要宁静。那白云茫茫,归入到无止境的天际,她从天上而来,深知天之无尽、道之无尽,她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问天倪道:“你说,我们这样子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倪听她相问,便说道:“为了心中那个遥远的梦想。”
昭文笑道:“什么梦想?天倪上仙修行千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有梦想吗?”
天倪回过脸来看着昭文说:“当然有了。”
“说来听听。”昭文道。
天倪微微一愣,极其庄重的说道:“与你结成一对凡世夫妻,相依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