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等人遇到徐广,他们坐上了徐广安排的马车。申徒加道终于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王骀也突然想起十年之前商丘城大水之后,他在街上四处寻找一个能当助手的孩子,他几乎走遍了全城,才找到了申徒加,当时的他还是个浑身泥巴,黑瘦的小孩子,这一转眼间,他竟成为了这般高大英武的男子汉。王骀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儿,王骀竟眼含热泪说道:“徒加,你真的长大了。此次回去,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你再不必侍奉在殿下身边,你回去孝敬尊长,再娶房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我……”申徒加想着这些年来他们在一起的风风雨雨,他们共同历经艰险,又共同逍遥世外,若说起分离,他竟也红了眼眶。
“傻孩子,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回去要面对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血雨腥风。以后的事,谁也不敢说会怎么样,现在殿下不在跟前,老夫倒能说句实话。此事若成,那便是无尚尊荣,若败了,怕是死无葬身之地……”王骀沉声说道。
申徒加听着浑身的血液都发凉,他与子沐生活在一起,一直都觉得他虽然只大他一岁,却像是大出他许多,他极其沉默内敛,有种疏离与冷漠。申徒加总觉得他太过刻板无趣,却不承想,他竟背负着如此的重担与压力。申徒加又是一阵感叹——从此再不羡慕那王公贵族了,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可值得他羡慕的。
王骀与申徒加沉默了许久,那马车的频率不急不缓,这有节奏的颠簸让人昏昏欲睡,而申徒加因早上起的过早而真的打起了盹。王骀看着他,也情不自禁的打了几个哈欠。王骀揉揉眼睛,看着那车窗飘动的布帘,这布帘丝毫不透明,它将他们与外面严严实实的隔绝开了,他的心中蓦的一惊,那困意突然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他赶紧将布帘撩开,却见外面林木繁茂,他们似是在走一条林间小路。王骀又打开车门,果见车夫正驾马车行走在密林之中,他再往前看时,那子沐的车却不见了踪影。
王骀心中突然一凉,他冲那车夫问道:“公子的车驾何在?方才明明在这辆车前面的。”
那车夫头也不回,只管挥鞭打马,那马四蹄笃笃,跑的飞快。王骀慌忙说道:“请停下车,老夫内急欲如厕。”
车夫却道:“先生不必惊慌,公子的车驾在前面,落的远了些,我们得尽快赶上才行。”
王骀道:“老夫并无他意,是真的内急,上岁数的人坐了这么久车,实在坚持不住了,请兄台停下车吧。”
车夫将缰绳一拉道声“沃”,那马车顿时慢了下来,王骀两眼审视着左右,却不明他们现在究竟是身在何处,那道路两旁尽是丛杂树林,此处地气寒冷了许多,那树木皆呈现出苍黄之色,在瑟瑟冷风之中,更是伶仃骨瘦,凄寒不已。
马车辘辘的停将下来,申徒加在车中猛的一扎,终于是醒了过来,他一抬头却见王骀不在车中,他心中纳闷,也开启车门,跳出车来,却见四顾无人。他明明记得上车之时有那么些人,还有两辆马车,为何此时却再无一人?他拍拍头,想自己是否还没有睡醒,可他脑子却是清醒的,他往周围一望,却见有个黑衣壮汉正提刀缓步前行。申徒加心中一惊,再往远看时,王骀正在那里提裤子,而这个黑衣壮汉,正提刀向王骀那里而去。
申徒加大惊,喊声:“先生,小心啊!”
王骀一抬头,便看到了这黑衣人,正是方才的车夫。这车夫与王骀对视一眼,索性将刀锋一亮,直奔王骀而去。王骀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却还是惊惶失措,他抬脚就跑,却双腿哆嗦不听使唤,跑的踉踉跄跄。
眼看那人要追上来,申徒加却从后面飞身一跃,将这人扑倒在地,他们二人扭打在一起,王骀却吓的面如死灰,他想,幸好方才已经方便过了,不然的话,可要丢人丢大了。他略略沉住气,再看时,那车夫又将申徒加摁在地上,他的刀锋正一点点逼近申徒加的脖子。申徒加则用力撑着,汗珠一颗颗从他的额头沁了出来,他的嘴眼都因用力而扭曲变形。王骀四下一望,双手从地下抓起一把土来,冲那人脸上一洒,那人将眼一闭,申徒加趁机飞起一脚将那人踢了下来。申徒加走上前去,一脚踩在那人手腕之上,他痛叫一声,手中的刀却放开了。申徒加提起刀来指着眼前的人说道:“你们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那人翻身起来,死死的盯住申徒加,一语不发,他只将右手一挥,一柄飞刀便如钉子般戳入了申徒加的肩膀。
“啊!”申徒加痛喊一声,鲜血淋淋的洒了下来。他用刀撑住地,才没有倒下来。申徒加亦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他们二人眼中皆是你死我亡的毒辣。
申徒加抡起刀来,向那人冲了过去,那人亦摆开架式迎战。这车夫虽是武艺高超,却不敌申徒加的年轻勇猛,他将那刀挥的呼呼生风,车夫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进攻之力,申徒加见他气竭,那刀直刺了过去,中了他的左大腿。那人吃痛不已,跪倒在地。申徒加乘机而上,挥刀直劈将下来。
那人面色青灰,只喊道:“好汉饶命!”
申徒加却充耳不闻,那刀“滋”的切过,那车夫首级骨碌碌的滚落于草莽之中。颈脉鲜血如注般喷出。申徒加被淋了一身腥热的血雨,他浑身却瑟瑟发起抖来,那车夫尸体如半截木头般倒在地上,申徒加亦瘫倒在地,他也顾不得肩膀上的伤痛,直觉满心发恶,他呕着嗓子吐了半天,却没有吐出来。
王骀虽是得了性命,却仍然吓的魂不附体。他见申徒加的样子,更是难以靠近。半晌只哆哆嗦嗦的说:“徒加,你没事吧……”
申徒加点点头说:“没事。”他将身上的衣服一脱,将头脸擦了说道,“我们走吧!快去寻找兄长,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嗯。”王骀说道。
申徒加将上身衣服全部脱光,把身上擦干净了,把那有血污的衣服往那死尸身上一扔,转身走向马车。所幸的是马车上有几套走卒的粗布衣服,申徒加便凑合穿了。王骀复坐到车中,申徒加驾车,他们快马加鞭向前驶去。
然而子沐去没有往他们所去的那个方向,却是在半路上拐了个弯一径向西而去。原来在那不远之处有一座山名为天中,这天中山已被那玄门之徒所占,是他们极其封闭的驻扎地。子沐被那些假扮为韩凭手下的人们骗上马车后,便被直接拉到了天中山里。
子沐发现自己被骗之后,心中更是无比凄然。原来那徐广确实被韩凭派来接子沐归国,而徐广本人却在半途之中被玄门徒所害,他们缴获了手书,玄门教弟子张楚假扮了徐广。子沐一见韩凭书信,再不认为是假,真是一腔热血反被泼了一盆冰水。此刻,他仍独坐车内,随着那马车摇晃,不禁垂下泪来。他情知前途叵测,若就此殒命,那一切都没有机会了,他这些年来的苟且便真真成为了苟且……
那马车在走了一段颠簸不堪的山路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那假徐广张楚仍旧恭恭敬敬的道:“请殿下下车吧!”
子沐面无表情,径直下得车来。他抬眼一望,四周皆是茫茫高山,面前是一通天石阶,在那石阶的尽头是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上方悬挂一横匾写道“玄门天教”。子沐冷冷一笑说:“竟然还是你们……”
那张楚说道:“让殿下受委屈了,请进来喝杯茶吧。”
子沐也不反抗,只跟着他们进了山洞之中。那山洞倒是极其宽敞阔绰,内中装饰一点也不比那王侯之祇差,只是在山岩、火把的映衬之下显得粗犷了几分。张楚倒是毕恭毕敬,将子沐让于一张大软榻之上,那榻上所铺竟是张完完整整的虎皮,子沐坐了倒极其软滑舒适,又有小卒端茶上来,亦是极好的碧螺春。子沐想,这些贼众日子倒过的真好。
张楚说道:“殿下若不嫌弃,就在此处住些时日可好?”
子沐淡淡一笑说道:“你们要杀就杀,住在这里,我只觉身入匪窝,这匪气浊臭,怕脏了我身。”
张楚道:“只几日而已。大道天师明令要亲自见你,只有他才能亲手取殿下的性命,我们这些小喽啰可没有这权力。”
子沐只觉浑身冷寒,他仿佛看到死神正站在他的面前。这个地方估计任谁也不会找到,而他自己即使三头六臂,插上翅膀,也绝难以逃脱。看来,他命定要丧于此处了,这山洞本就阴森,他终于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丁大丁二,将炭火盆抬进来,殿下有些怕冷呢!”张楚吩咐道。
两个手下果真抬了个大大的火盆进来,又递了个小手炉于子沐。若不是在这山洞,子沐真觉得自己回到了故国,得到了当初太子般的礼遇。
张楚又吩咐下人们起锅做饭,不一会儿间又是一桌丰盛菜肴,子沐虽然腹中饥渴,看到这些饮食,却全然没有食欲,悲伤与恐惧在他的心中交织,悔恨与不甘密密的将他缠裹,他仿佛置身于一个茧中,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撞不破,最无心、无眼的却是这苍天,这世上那么多穷凶极恶之徒,却为何偏偏要绝他之路?
子沐粒米未进,又被安排到卧房休息。那卧房依旧是铺锦堆绣,他见四顾无人,更是止不住了,独自窝在那里,涕泗横流,可他又不敢哭出声来让人听见,只得用被子将头捂了,浑身瑟缩如筛糠般,直哭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