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正说到徐庆赶回都中,见了韩凭,韩凭目睹了子沐的手书后喜不自禁,正在此时他的侍女霖儿却来道喜说,夫人有喜了。
韩凭听见不禁盯着霖儿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霖儿笑着说:“夫人有喜了!太医刚来看过的,千真万确!”
“好,好!”韩义情不自禁的说着,他颤抖着双手向上天拜道,“真是感谢老天爷,赐我这个孙儿,老夫等得太久太久了!”
徐庆亦站起身来说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韩凭略略一笑拍拍徐庆的肩说:“多谢。”
徐庆被安排到客房里好吃好喝的管待,韩义陪他吃酒闲聊。而韩凭却自回了屋,他自娶了秋红,几年来一直冷落了她,这次回都中,一月有余,亦与她是半冷不热,他心知这样对一个女子甚是不公,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空间去容纳任何其他的女子。他满心的思念仍在何息露那里,这些年来,他不曾有一日放下。即便是与秋红同房,亦是在醉梦之中把她当做息露罢了。如此一想,他的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陈杂,竟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感觉。
他走进房中,却见有许多人都在那里,婆子丫鬟,还有自己的母亲与其他兄弟的夫人们,而秋红则半躺在床上被她们围在中间。韩凭一进来,她们纷纷起身,韩凭跪拜了自己的母亲。韩夫人说:“凭儿不必多礼,快来看看你媳妇吧!”
“是。”韩凭说道。
韩夫人起身说:“你们夫妻难得说句话,我们便不在这里耽搁了。”她又向秋红嘱咐几句,便携众人离开了。
那屋内突然变的静悄悄的了,韩凭与秋红四目相对,秋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脸扭了过去,不再看他。韩凭慢慢走向前去,他坐到秋红的身旁,将一只手隔着被子放在秋红的肚子上,脸上流露出不可自抑的欣喜。
见他如此,秋红嘴角也泛上来一丝笑意,她抬眼看看韩凭。
韩凭也抬眼看着秋红,这夫妻二人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对望着,眼中皆是茫然。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要嫌弃我们的孩子。”秋红开口说道。
“对不起……”韩凭看着秋红,他猛的将手抬离开来,站起身依旧冷冷的看着她。他心乱如麻,今天所有的事都如此的突然,看似都是好事,却更像个美丽陷阱,一不留神坠落其中,便会粉身碎骨。他只道一声:“后顾之忧!”便转身走开了。
“韩……”秋红只张开了口,还没有喊出什么来,韩凭却已走远了,秋红的心如数九寒天的冰,再怎么也捂不热了。那韩凭仿佛与她隔了一个世界,他们之间永远都那么遥远,即使是孩子,他的骨肉,都无法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那么一点点。
这一次,她是彻底的绝望了,泪水流了满脸,她也不知道去擦,直到它们干冷在脸上。
韩凭带徐庆去了军营之中,这军营却是韩凭驻扎在城外的护卫队,名义上是守护都城,实际上那些士兵已尽皆成为韩凭的心腹。徐庆南下几个月,只见那兵马又肥壮了不少,心中也是欣喜异常。他们在军营中转了一圈,韩凭便将徐庆带到帐中,坐下饮酒。
“此天大的机密,徐大哥可曾说与他人?”韩凭随口问道。
“属下不敢,即便是同路的兄弟,徐某也未曾告知。”徐庆说。
“那你一路北上归来,可是同兄弟们一起?”韩凭问道。
“是的。”
韩凭闷坐着喝了一口酒说:“恐怕此事已泄露了。”
“什么?”徐庆大惊道,“属下拿性命担保,属下见了太子之后即刻往回走,并未告诉过任何人。”
“徐大哥不必紧张,韩某并未怀疑你。只是你贸然回来,并且这般火急火燎的,手下人定会无端猜测,若是这猜测再传到他人耳朵里,没准就会弄假成真。”韩凭说道。
徐庆听着不禁浑身发热,他即刻起身离座,叩头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将军责罚!”
韩凭说:“这亦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徐大哥还请坐吧。先不说这个,我们多想想以后的事,来,先喝一杯!”
徐庆归座端起酒爵,与韩凭共尽一杯。
确如韩凭所虑,徐庆急急回都一事被手下人议论纷纷,都传言是不是徐庆寻得了太子下落,所以才如此急匆匆回去。而天下却难有不透风的墙,那传言竟不知是怎么,却被旁人听在了耳朵里,那旁人更是不知底里,便又添油加醋了些,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那宋国流亡太子一事竟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徐庆等人经楚国而回,而楚宋两国为近邻,近些年来楚国为宋国所犯,更是对宋人无甚好感。听到这宋国太子之事,更是议论纷纷,有说宋王无道,乃篡位之逆臣,却不知这废太子是何等人。也有人说宋王室皆狼子野心,若见着那宋国太子之时,定斩其于道。也有人说,先时宋王与楚相交甚好,当拥戴废太子,助其归国复位。
在那楚地,更有说书之人,于乡野村间说起十几年前的那段故事,说到太子被迫投湖自尽时,许多人都流下了泪,都道为人君亦有其难处,并不是想像的那般光鲜。
“可是太子投湖后为什么没有死呢?”突然有个孩子在人群里说。
“因为太子会水啊,他在水底游啊游啊,终于从湖中游到了海中,又从海中游到了岸边,海边的渔夫将他救了起来……”那说书之人打着锣说道。
此时,子沐正跟在何二的身后从那说书先生的身边经过。他们买了许多菜,包成了大包由子沐抱着。何二走在前面,那大包将子沐的头都挡住了,他低着头跟着何二的脚往前走。他一面走一面竖着耳朵听着说书先生的话,他的心止不住的“嗵嗵”跳了起来。他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断断续续的往事,切近而茫远……他记得自己是跳入了湖中,但他并不会游泳,直到现在都没有学会游泳,但他还活着,他是被王骀在清泠湾救起的……从他死,再到他复活,这段时间内,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切近的回忆,像鱼一样游近,待要抓住它时,它又忽的飘远,恍然间,不知何去何从。他只管走着,却一头撞到了墙上,原来他们已到了聚财庄门口,何二一绕脚走了进去,而子沐却神游向外,撞到了墙上。
“喂!你这家伙!看好我们的菜啊!这可都是花钱买来的!”何二见状跑过来,拿起一把笤帚劈头就打在子沐的身上。子沐抱着那堆菜一溜小跑的进了后院,何二还在他的身后骂骂咧咧。
子沐将菜交到后厨,才觉得身上一阵尖痛,原来是刚才何二的一笤帚将他脖子里划破了一块,这轻微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流下泪来。他见四周无人,那眼泪竟越发忍不住了,这些年间,他不曾哭过,他甚至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他只能让自己坚强些,再强些,却从不知道他还可以哭。他弓起身子,蹲在地上,缩成个球形,瑟缩着呜咽个不住。
这一幕却被周存看在眼中,这些天来他一直盯着子沐等人。原来周有认得一神人,此人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道这人是谁,却正是那玄门教的赤张满稽。赤张满稽率玄门教弟子周游楚国,行至丹阳时,巧遇周有,二人一见十分投缘,成了朋友。赤张满稽暗中传播玄门教,得到了周有不少的资助,而玄门教教徒日益增多,周有更得到了数倍的报酬,二人从此关系更加密切。周有从赤张满稽处得知宋国太子一事,心中一动,却诉于周存。周存听罢心中大不相信,他看着眼前几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宋国王室中那流亡太子。
“人不可貌相,那废太子流亡十几年,还能成个什么样子?要说落魄怕也就是他们那样。”周有说道。
周存于是便留了个心,先暗兵不动观察几天,看看能发现什么端倪。
今日见子沐突然情绪失控,白日里独自大哭,便深觉不对,又问何二发生了什么事。何二想了半天说:“刚才不过是因他抱着菜撞到墙上,我拿笤帚打了他一下。”
周存道:“还有别的吗?你们出去干什么了?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何二却不是个细心的,他想了半日说:“就去了菜场,看到荠菜荇菜毛竹笋……还有黄芽子寡妇……”
“我呸!”周存拍了他的头一下说,“走吧走吧,没你事了!”
何二摸着头走了出去。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子沐等人干了一个月的苦力,总算挣到些钱。而昭文唱曲挣的是他们三人的总和的好几倍。昭文一开唱便惊呆了众人,她的声音之甜美的宛如薄云之后的天光,闻其声者,皆身心愉悦,如沐春风。那人们如痴如醉的听了一曲又一曲,而昭文更是不知疲累的,更是唱的尽兴。渐渐的周围的人们皆知道聚财庄上那唱曲的姑娘,人人都慕名前来听昭文唱曲。
一个月头上他们算了一下,竟有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他们于是决定要从周存那里把钱取了继续北上。可是他们去找周存要钱时,周存却说没有钱。
“为什么没有?我们干了一个月呢,按之前说好的付给我们钱!”昭文说道。
“是这么说的,可是你们的房钱与饭钱我还没有跟你们算,这么一算的话……”周存两眼滴溜一转说,“你们还欠我一百钱呢!”
“岂有此理!”子沐道,“我们先前都说好了的,你这人言而无信。”
“对啊,我们只是说了,有没有字据,你跟我要钱,我如何给你们?”周存说。
四人均气的脸铁青,申徒加一直为农,王骀与子沐为贵族,而昭文却是仙,没有一人与商人打过交道,今日这一遭,真算是长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