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阳光灿烂,这金灿灿的光芒从空洞洞的窗子里照射进来,晒到柴房里子沐等人的脸上。他们还未睁开眼,便听到有人在“呯呯”的拍门喊道:“都日上三竿了,你们竟还在睡觉,真行!赶紧给我起来!”
他们一听便知是那何二,子沐恹恹的答了一声:“知道了。”便拿过身旁的粗布衣服来,半闭着眼睛往身上套。那王骀与申徒加亦是疲倦极了,他们也闭着眼睛穿衣服。他们自从入这聚财庄以来,每日都要忙到深夜,不仅擦桌扫地,洗衣择菜,子沐与申徒加还要劈柴喂马,担水扛粮,一应苦差役皆是他们的。每天不累的骨头散架,都不能睡觉。你道为何如此?皆是这周老板见他们几人工价极低,便把原来做苦力的伙计都辞退了,只剩了个何二管事,他们三人皆在他指挥下,将店里里里外外一应活计全包了下来。他们三人一天到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忙碌的恨不得长出个三头六臂来。
这周存心里却甚是得意,他摇着扇子坐在软榻上,吃着茶水,点着钱。一面点,一面不禁哼起了小曲,他一哼曲,突然想起了那学唱曲的姑娘来,几天过去,不知她唱的怎么样了。想及此时,周存一抬屁股起来,径至二楼上找那茸花妈妈去了。
周存还没进屋便听到箫声呜咽,其中间杂着女孩子清亮的歌声,周存的脸上绽开花一样的笑脸,他一面听着一面跟着音律点着头。听得一曲终了,他情不自禁的叫了声“好”,推门进去了。
那茸花妈妈与昭文正在屋中,一坐一站,排练小曲。茸花妈妈是个十分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不过二十来岁,却将一头长发绾成了低髻,身上也是一身玄色布衣,妆容也淡素的很。皆是因她早年丧夫,且无一儿半女,人人皆指她是个克夫的不祥之人,她也不妄求再嫁,只流落于坊间,做教习妈妈。而昭文则一身桃红色曲裾,长发辫成了乌黑的发辫,整个人如同一抹春光般耀眼。
茸花妈妈一见周存进来,赶忙起身一礼道:“周老爷!”
周存一抬手说:“坐吧,不必拘礼。”
茸花妈妈又坐了下来。周存却直盯着昭文看,昭文除了天倪与那些上仙们,还没有拜过谁,她看着这周存,只将身子略略一曲也说了句:“周老爷。”
周存笑眯眯的看着昭文说:“学的如何?”
茸花妈妈说:“这昭文姑娘啊,真真冰雪聪明,一学就会。音律更是精准的不得了,比那从小从师学艺的姑娘们还要强上百倍!”
“是吗?”周存一听,不禁乐道,“刚才只听了一耳朵,便觉得不凡,没想到昭文姑娘竟有这等天赋。”
昭文心中一乐想,岂止是天赋,你们这些五音六律皆是我与仙父一起商定编排的呢。
她不禁想起她刚刚获得人身时,刚得到听觉,那时她还没有视觉,什么都看不到,每日只能听到周围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在耳边,整日听着整个人就如同被冰雪洗了肺腑一般,清透空灵。原来那是天倪仙人在定制音律,宫商角徵羽,皆是他一点点从不同音色、音品中筛定出来的。他便如此苦心孤诣的从天籁万声之中凝炼出凡间之乐音。待她能模模糊糊看到东西以后,便日日躺在那里看他将收集来的鹤唳鸟鸣,风起云涌,狮吼狼啸,雨落花开……等等世间所有的声音都做成琉璃球,挂在她的身旁,她被色彩斑斓的琉璃球所包围,待她想听时随便用手一碰,那声音便会响起。
他编了许多美妙的曲子,亦是会第一个让她来听,若她说好时,便洒落人间,若她说不好,他便再行更改。
那一次他做了首《离殇》,她说不好听,太过悲凉。他笑说:“人世间哪能尽得欢欣,而无悲伤?”
她说:“若悲伤之时,更需要欢欣之曲。悲时再做悲歌,岂不是悲情再不可断了?”
他温然一笑说:“那便听珠儿的。”他一挥手,那只琉璃球中的曲子,便成了粉齑。
昭文心中一颤,她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周存那张脸来。“啊!”昭文吓得惊叫一声。
“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周存笑道。
“没……没什么,突然想到我的师父……我很想他……”昭文说。
茸花妈妈一听说:“果然没错,像你这样的水准,定是有名师指导过的。敢问姑娘师从何人啊?”
“他并不是什么名师。”昭文道,“说来也没有人认得。”
“姑娘真是谦虚了。”茸花妈妈说。
周存看看茸花妈妈说:“阿妈,《莫关曲》教了吗?有客官点了这个曲子。”
“还没……不过也快,这姑娘学曲只片刻就会。”茸花妈妈说着便从那书卷堆里找出一卷来,那书卷头上挂着个红绒布,上面写着《莫关曲》。茸花妈妈将它交到昭文的手中,昭文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昨日春水今日花,嫣嫣半落污铅华。
去岁送君乘风去,去也不闻何天涯。
朝朝暮暮日如水,岁岁年年帐中纱。
哀也罢,乐也罢,只恨昔年嫁与他。
清戏水,舟中花,夜半无人竹帐下。
但愁夜风不传言,至莫关,诉于他,
妾于庐内煮粥米,归家还续昨夜话。”
昭文看罢很快便记住了,茸花妈妈又唱了两遍,昭文却已会了。于是茸花妈妈吹箫,昭文跟着旋律唱了一遍,那周存则在一旁眯着眼睛听着。一曲唱罢,周存意犹未尽,他痴痴的拍着手说:“好……好……唱的太好了。姑娘这嗓声,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昭文微微一笑说:“是哪位客官要听呢?我现在就给他唱去!”
周存却拦住她说:“不忙不忙!这客官呢,就是在下!”他拿扇子朝自己的脸上一指说道。
“你?”昭文莫名的说。
“正是……”周存嘻嘻笑着看着昭文。
见此情形,茸花妈妈将自己的行头略略收拾了一下,站起身来道一声:“周老爷,奴有事先走一步了。”
周存说:“妈妈请自便吧。”
茸花妈妈自带着东西走了,并将屋门关了。
周存却只盯着昭文看,那口水几乎要流了出来。昭文莫名的看着他,不知为何这凡世间的男人看她时皆是这幅表情。在天界时,那敖清算是个好色至极的人物了,却亦未曾做出过这般表情,看来凡间的男人果真是性情毕露、毫不修饰啊。
“昭文姑娘年方几何?”周存问道。
“十五。”昭文说。
“哈哈,在下今年五十,真是正好啊。”周存说。
“什么正好?”昭文问。
周存拿扇子在他与昭文之间划了划,眼珠子来回一转,然后示意性的盯着昭文。昭文看他的扇子是一把乌木扇,扇坠是个明晃晃的金块子。她想天倪也有把扇子的,不知是凡人向仙人学的,还是仙人向凡人学的,这些男人们都爱拿个破扇子比来比去。
昭文摇摇头表示不懂。
周存清了清嗓子说:“在下的发妻人在百里外的乡下老家,常常几年不得一见,但她是父母之命娶来的正室妻子,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这里,她便做不得主了。昭文姑娘做在下的如夫人,可愿意?”
“如什么夫人?”昭文仍旧愣愣的。
“哎呀!”周存拿扇子在手心里拍打了两下说,“就是让姑娘嫁与在下,做个侧室,姑娘可还愿意?”
“那不行。我已经嫁给王年了。”昭文说。
“王年?就是你们一起的那个小子?”周存一愣。
昭文点点头说:“是啊。”
“嗬!这小子何德何能,竟娶了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周存嘴里嘀咕着,他回头看看昭文说:“我即刻让他与你退亲!”
昭文将腰一叉说:“你凭什么?我是不可能与他退亲的!”她上下打量着周存说,“你这么一幅模样,又老又丑,我即使与王年退了亲,也不会嫁给你!”
周存一听,脸都气歪了。他自从开饭庄发了财,这十里八乡人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周老爷”。虽是官府衙门不敢高攀,但他在老百姓之中还是颇有威望的。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对他如此大不敬。他气的将一只手伸将出来,却看着昭文那娇俏的脸,下不得手。他气的团团转,用手指着昭文说:“你……你也太刁蛮了些!真该请个老妈子好好的调教调教!”
他一甩门出去,叫来几个侍女说:“把昭文姑娘锁到顶楼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那几个侍女将昭文带到三楼上的一间房内说:“姑娘请吧!”
昭文说:“为什么让我在这里?”
那几个侍女没有说话,便出去将门反锁了。
“你们锁门干什么?”昭文喊道。
“老爷说让姑娘在这里反省一下,这二日就不要出门了。”那侍女说道。
昭文说:“不还有窗户吗?”
侍女在外面道:“若姑娘想好了,便可以从窗户跳出去。”
昭文不明白他们让她想什么,却因被他们关起来而生气,这世上除了天倪外,没有谁有资格把她关起来。她径自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打开,纵身跳了出去。
昭文跳出窗户正好见子沐与申徒加在下面的院子里劈柴,她便腾空而下,轻巧巧的落到他们的面前。
子沐挥完一斧子,抬头擦汗时,一抬眼却看到昭文,他惊喜的说道:“昭文!你从哪里跑来的?”
昭文指指上面的窗户说:“那里啊!”
子沐抬头一望,赶忙说道:“现在正好没人看到,以后千万不可如此了!”
昭文正要说什么,却见有个侍女跑过来问:“柴劈好了吗?柴房急着用呢……”那侍女一语未了,却看到站在子沐身旁的昭文。她大吃一惊,这侍女正是刚刚那个把昭文带到房里的人,她刚把她锁到房中,从楼上下来,却又撞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