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露华与扶枝在旁看燕远与子沐等人放风筝，露华感叹道：“身子不动便罢了，若心再不动，以后可有冷板凳坐了。”

扶枝上下打量着露华说道：“美人风头正盛且身怀龙胎，为何要说这般丧气之话？”

“哼。”露华轻轻一笑道，“在男人的眼中女人只不过是一夕黄花，他今天看了你一眼，明天怕就再不会看了，不新鲜、不好看了，谁还会把你放在眼中？”她轻轻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只求我这一胎能得个公子，至少能保住个名分……君上的心，早在那些年轻漂亮的丫头们身上了……”

听着她的话，扶枝无言以对，她看看露华说：“露华妹妹，你是个好姑娘，你这肚子里一定是个公子。”

露华笑道：“姐姐何以见得？”

扶枝道：“就是这么觉得。”

虽不是确实之事，可露华听了却高兴非常，她抬着头看着天道：“你看那翱翔的飞龙，那就是君上，我们却只能于此处仰望，却难靠近其分毫。能伴其左右的，只那金凤而已。”

扶枝望了半天却说：“这龙做的一点也不像。”

露华一番深情，却换来扶枝对风筝做工的评判，露华心中一堵，仿佛面前的萧夫人只是个五龄幼童。她只得道：“萧夫人竟对纸鸢工艺颇有研究？”

扶枝笑道：“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纸做的青龙，无形无神，鳞无光、爪不利，一点都不好看。”

露华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见扶枝托腮看天，神游向外，始终觉得不与她在同一个世界之中，也只得做罢。

燕远等人放罢纸鸢归来，还未将脚歇住，燕远却对子沐道：“方才那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极清澈的，我们不如取一些来，回去煮茶用吧。”

听她此言子沐连连赞同道：“好，寡人与王后同去。”

他们二人挽着手便跑到了溪边，那溪水果是好水，清流不息，游鱼细石尽可直视。燕远笑道：“清溪若此，当煮茶三百碗来饮！”

子沐不禁笑道：“如此豪饮，像个什么样子，可不是白白糟蹋好茶么？”

燕远将头一歪道：“若我喜欢，怎么着都不算糟蹋。”

“是……燕远妹妹无论如何都是对的。”子沐道。

燕远经草丛而过，零碎的树叶落在她的鬓发之上，今日的她亦是一身浅草绿的衣裙，子沐一恍然，又忽得想起昭文来，若昭文能吃能喝，定当也如燕远般可爱。阳光的碎影在燕远的脸上闪动，她摇摇晃晃的走到溪水中的鹅卵石上，举着手说：“方生哥哥，快把罐子递过来啊！”

子沐这才反应过来，将罐子递与燕远，燕远一手提裙，一手用罐接水。子沐道：“还是我来吧，别湿了鞋。”

燕远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的。”

她打了一罐的水，直起身来，向罐中看看，罐中水若无，只有粼粼的天色。她笑笑道：“还未煮茶，就已先闻到茶香了。”她说着迈开步子便往回走，还未走两步，却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小心啊！”子沐赶忙去抓她。

“小心罐子！”燕远却死死的抱着罐子，她又是一歪，子沐将她拦腰一抱，那一罐水先洒了半罐。

回得岸上，燕远气恼道：“费半天劲，才取了半罐来！”她用手帕子往子沐脸上一甩说，“你看你笨手笨脚的，反应那么迟钝，哪像个横戈马上征战之人？”

子沐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竟止不住的笑。

“说你呢，还笑！”燕远白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子沐道：“半罐也尽够了，寡人这不是怕王后豪饮如牛的样子被人看见，也是为你声誉着想！”

燕远一听先红了脸，便去拽他的耳朵：“你说谁是牛？谁是牛？”

子沐疼的赶忙求饶。

日光西斜之时，他们一行人又乘宝马香车而归。那宋王宫，自子沐入主以来一改从前的光景，再不是清清冷冷死气沉沉的了。每间宫殿，每个角落都热闹了起来，燕远喜宴饮，在齐王宫时，常受拘束，不得遂愿，如今她成了后宫之主，且尽得子沐宠爱，她便依自己之愿纵情欢乐了起来。那殿中处处笙箫可闻，时时歌舞可赏，春还未至，那王城之中却早已是一派盎然之景象。

可今日的歌舞却有着常日所未的萧然，今日的笙箫也有着常日所未有的凄凉。燕远独坐案上摆弄着玉盏，入口的甘醴也带了几苦涩。此皆因平日最得她之心的侍女碧儿不在她的身边，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聪明太过，反而树大招风，最终还是成了那君王的人。

此时的子沐仍在披卷看各地呈来的奏本，他白日与燕远郊游花费不少时间，晚上却要将落下的工作补回，一直到子夜才忙完了。他将奏卷放下，才觉得头晕眼花，腹中饿的咕咕做响，他想此时御膳厨定已皆休息了，定没有吃的了。他正自后悔没将晚膳时的点心留下两块来，却突然闻得一阵粳米粥的香气，子沐一抬头，正见碧儿端着小银碗盈盈的走来。

子沐嘴角立时绽开了笑容，碧儿将小碗端至他的手边道：“君上至此未休，定是饿了。”

“果然是呢，知我心者，当属碧儿。”子沐道。

碧儿垂首一笑，静立一旁。

子沐将那粥碗端来，舀了一口喝了下去，他只吃一口却红了眼眶。原来当日他为太子之时，亦常读书至深夜，每至此时便腹中饥饿，宫中总有点心，他却不爱吃，说那点心腻得慌，吃了不消化，只要吃粥。而宫中做粥大都是糯甜之口，会放些砂糖，子沐亦是不爱，说糖亦是腻的，吃了做梦都不清爽。后嘱咐御厨晚间时分只要粳米粥来做，且要烂熟，不可放糖。如此那御厨便得了太子的喜好，每每如是，他已是吃惯了这个味道。不想时隔十数年，当他再次入主这个王宫后，这碗粳米粥竟突如其来的到了他的面前。它还如往日一样的工谨精致，还是十多年前的味道，可他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苛刻的太子……

他抹抹眼睛道：“这么多年，御厨之人，竟未换过……将那煮粥之人叫来，寡人要见他！”

碧儿一愣，只得下去找那御厨中煮粥的人，她转了一圈，回来道：“回君上，那煮粥人说这粥本不是他的意思，是一位宫女姐姐叮嘱他要如此做的。”

子沐道：“一位宫女？到底是谁，把她找出来！”

碧儿摇摇头说：“想是位宫中的旧人了，碧儿不清楚。”

“去问那厨子。务必要将这宫女带过来见寡人！”子沐说。

碧儿只得再次下去找那宫女。子沐却也顾不得喝粥，只看着那只碗发呆，他心内正感慨万千碧儿却已带了个宫女过来。子沐看时，那宫女只一身浅灰色麻衣，低低挽个发髻，低着头跟在碧儿的身后走了过来。

碧儿叩头道：“君上，便是这个姐姐。”

子沐挥挥手说：“碧儿，你先下去吧。”

碧儿略略咽了口气，却只得挪脚走了出去。子沐却只深深的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只低头跪着一语不发。子沐离开桌子，缓缓走向她，他红了眼眶，微微的张着嘴，一个熟悉却遥远的名字在他的喉间跳动着，他抽了抽鼻子，慢慢道：“是你吗……小如……”

这宫女似也在抽泣，她浑浑瑟瑟的抖着，却不抬头。子沐见她如此便认定她确是小如无疑。他伸出双手来扶住她的肩膀说道：“别哭，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

她摇摇头，只是啜泣着，却是隐隐的极力的克制着。

“小如……小如……你不要这样子，寡人回来了，你为何却不肯抬头再看寡人一眼？”子沐道。

小如使劲低着头，泪水一行行的往下落，她低声道：“君上莫要如此，小如无颜见君上。”

子沐笑笑说：“何出此言？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终能见时还道不见？”

小如依旧摇头，她说：“十几年了，小如早已老丑，怕污了君上之目，君上还是放小如走了吧！”

子沐道：“你看看我，不也一样老丑？这么些年，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成了何等模样，难道还嫌弃你吗？”

小如猛的抬头道：“不……君上万不可这样说。”

见她抬起了头，子沐挽着她道：“快起来说话吧，别跪着了。”

小如满眼是泪，看不清子沐的样子，她又悲又喜，终于忍不住，那泪水如泉般奔涌而出她说道：“真未想到……小如此生还能见到君上……”

子沐亦是泪落如珠，他将小如拥在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是他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抱过的女人。事隔遥远的年月，这种感觉依旧如故。彼时的他只是个小孩子，小如宛如他的大姐姐，而今他已长成，是个挺拔伟岸的男人，小如却仿若一只纤柔的小鸟。他抱着她，许久许久，终于对烛审视着她的脸庞道：“这些年来，过的可好？”

小如道：“好……一直在服侍何夫人。何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她待我很好，只可惜……”

子沐一听，心中陡然一恸，何夫人不就是韩凭之妻何息露么，他赶忙抓住小如的手说：“何夫人之事，可否与我说说？”

小如奇道：“一介深宫妇，君上何以如此相问？”

子沐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何氏本是我一兄弟的夫人。那兄弟你当也认识，便是韩凭韩将军，皆是子偃看上了其夫人，便强要其入宫，强占人妇。”

小如听着脸色却悄悄变了，她说道：“竟是如此？怪不得当年……康王要原本服侍何夫人的秋红嫁与了韩将军呢……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此乃天下最痛心之事。韩将军得知何夫人逝去，便奋不顾身，战死沙场。这子偃窃国、窃位、窃人妻，简直是无耻至极！”子沐恨恨道。自从子偃率亲兵突围逃逸之后，子沐亦是派人四处寻其下落，无奈子偃却如石沉大海，再难得其音讯，由是子沐亦将此视作一桩心事，久久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