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师诗涂了昭文所赠的胭脂后,在见朱大人时那胭脂突然就变了色,众人皆嘲笑起了师诗,师诗问采菊与采莲是怎么回事,而那采菊与采莲皆吓的大气也不敢出,她们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师诗气恼异常,心知自己今日必是不漂亮,甚至是可笑的,那些明眼之人皆看着她发笑,她便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一向高傲冷艳的师诗此刻却恼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那采菊与采莲见她如此,心中越发不好受,赶紧走上前来,将师诗围起来,用手帕给她擦脸。
“我脸上到底怎么了?”师诗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粉涂的不太好。”采菊说道。
“哼!你们走开!”师诗将采菊一推,说道,“你们皆是看我目盲,来作弄我!”她说着,不禁心酸,竟滴下泪来。她也顾不得奏曲,便将面掩起,止不住的啜泣起来。
此时昭文与天倪已赶到琴馆之中,见师诗在琴馆中央,众目睽睽之下竟哭的那般伤心,昭文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她看看天倪。天倪瞪了一眼昭文,抬脚走至师诗的面前。那两个侍女一见天倪来了,皆起身站在了一旁。天倪走至师诗身旁,用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说:“师诗……别哭了。”
师诗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却用衣袖掩面说道:“怎么是你?”
“你这是怎么了?”天倪问道。
“定是我今日不美,惹大家耻笑了。”师诗说道。
天倪微微一笑说:“你把袖子拿开,让我看看。”
“不行,我的样子可笑的很,不会让你看到。”师诗说道。
“怎么会?你永远都是那么漂亮,怎么会可笑?”天倪柔声说道,便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脸露了出来。师诗却不抬头,众人再看那师诗时,她的脸上全然没有了绿色印迹,取而代之的是光洁如粉玉的肌肤,众人见此皆呆住了,师诗似是比往常更美了三分,她周身似是笼了淡白的月华,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先生请告诉我,我是不是很丑?”师诗问道。
“怎么会?你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天倪说。
师诗微微一笑说:“昭文姑娘可在此处。”
“她在。”天倪便招呼昭文过来。
昭文走至师诗跟前说道:“师诗姑娘实在抱歉,这是我的一个恶作剧,是我太嫉妒你了,所以想让你出丑……不过你不要担心,我的法术已经消除了,你已经像往常一样漂亮了。”
师诗伸出手来握住昭文的手说:“没关系……只可惜我看不到,想必昭文姑娘也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呢!”
昭文笑笑说:“我……并不漂亮。与姑娘相比差太远了,可是……对不起,我不能把天倪给你,他对我太重要了,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但他不行。如果可以,昭文愿意将双目送与姑娘……”昭文突然跪在地上求天倪道,“仙父,请你做法,将昭文双目赐与师诗姑娘吧,你既然能让昭文获得视觉,看到这世间的一切,想必也能帮得了师诗姑娘,昭文求你了!”
“不……”师诗赶忙去拉昭文说,“姑娘实在不必如此。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并不奢求能够看到。”
天倪却说道:“昭文,你起来吧。你有此心,我很欣慰,但这个忙我真的是帮不了。这人生之事皆有定数,连那天君亦更改不得丝毫,更不要说吾等小辈了。师诗姑娘天赋卓绝,却命定双目失明而不能视世间万物,皆系命数,小仙爱莫能助。”他说完冲师诗深深一揖。
师诗悲凄的一笑说:“师诗心中有数,先生切莫自责。”
那朱大人等见此情景,皆离席来,他们看着天倪道:“阁下竟是位仙师么?”
天倪微微一笑说:“算是吧,不过在人世间却也只是个平常人而已,诸位不要见怪。”
朱大人连连作揖道:“失敬失敬,方才我们无礼了,在这里给师诗姑娘陪个不是吧。”他说着又冲师诗作揖起来。
“无妨无妨。”师诗说道,“大人可否在此稍坐片刻,这二位挚友今日要离去,师诗先去送他们一送,回来再为诸位奏曲。”
“当然可以,若能听师诗夫人一曲,莫说稍坐片刻,就是再等上三天,本官也愿意等啊!”那朱大人哈哈大笑说,那朱夫人却将眼一撇,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
师诗说着便与昭文和天倪走了出去,师诗一径将他们送至听翠轩门口。天倪说道:“姑娘且请留步吧。”
师诗说:“不知先生此去,今生还能相见否?”
天倪说道:“恐怕再无相逢之日了。”
师诗眼中即刻滚下泪来,她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师诗竟这么快便成为弃之不用的棋子了。”
天倪将头低下,不知要说什么。
师诗长舒一口气说道:“你即使骗一下我也好,不然这漫漫余生,师诗可将如何度过?”
天倪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一缕头发说:“每个人一生都会遇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人,在相遇之前,你并不确定他的存在,而一旦你遇上了他,即会感受到他是你最终的归属。可是,你将要遇上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师诗明白。”师诗说道,“但我真的希望那个人是你……”
天倪又不禁将她拥入怀中说:“我与昭文并不属于这世间,这世间的****之事,也不属于我们。”他松开她,又看看昭文说,“属于我们的只有大荒之山,芜杂之野,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尽修行。”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师诗叹一口气道。
昭文见此,心中亦是悲戚,想师诗一个女子竟这么通达淡然,而子沐却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又想着他们此去又将恢复以往的生活,虽说如此以来她会活的更长久,可是远离人间这喜怒哀乐,活着却又无味的很。
“嘟嘟!”天倪喊了一声,那嘟嘟却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只大大的琉璃球。
嘟嘟直奔到天倪的头上,窝了下来,天倪从它的手中拿下了琉璃球,然后递到了师诗的手中。师诗摸着那光洁的球说:“这是什么?”
“一个小礼物。”天倪说,“历史对于乐师是最不公平的,那为书为文的千百载后终将流传下去,一切匠工亦自流传,却唯有乐声难以保存。我们的乐声现在多么美妙绝伦,百年之后人们却难听得。所以我便将姑娘那天所奏的乐曲存在这个小球之中,若有一天姑娘想听时,将其击碎后便可再听一次。”
师诗手中拿着那小球,知道他说的是那天与昭文竞技时她所奏的曲子,想着这些,她又不禁红了脸。只得道谢道:“多谢先生,师诗自当好好保存。”
天倪便携昭文相辞道:“那姑娘且自保重,我们告辞了。”
“等等!”师诗又说道,她的心中依旧有几千重、几万重的不舍,她说道,“先生乃天界司音上仙,师诗只想能听一曲先生之乐,不知可否?”
天倪素来不当众奏曲,所有宴席之时皆由昭文代劳,他却思索片刻说:“好的。”
昭文想他定又要取那竹笛了,可天倪却问道:“姑娘想听何曲?”
“古瑟。”师诗说道,“先生不必认真,随便一奏即可。”
天倪却只将衣袖一挥,幻化出一张光彩流转的瑟来。他轻轻一抚,乐声潺潺流出。师诗心中豁然一亮,她笑道:“此乃清泉。碧水盈盈,鱼龙潜跃,很美。”
天倪慢吟道:“美人出清泉,步步生漪涟,独自撑伞去,悠然天地间。”
师诗道:“半生与琴瑟相伴,总自负为这世间第一等人,既得今日闻听先生之曲,才知师诗这些年来,竟是井底之蛙。”
昭文亦从未听到天倪鼓瑟,今日之曲虽是道尽离愁别绪,听来却并不感伤,而是一片清凉,仿佛这分离是生命之中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人的相逢与告别亦是桩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昭文也不禁一笑,她看着天倪,心中平静了许多。
那乐声却不似凡乐扰人之耳,倒越听越静,越听越静,静谧的仿佛能听到万物荣发滋长之声。一曲已终,那声音却久久萦绕在她们各自的心间,萦绕在那呼吸感悟之间。师诗跪地道谢说:“有今日之曲,师诗虽死足矣,余生必焚琴断弦,再不做浊音扰世。”
天倪道:“但凭姑娘愿意,所谓明者,乃不为见彼,自见而已矣。姑娘之曲,从此之后只为己而奏,定当大有精进。”
“多谢指点,师诗定将铭记一生。”师诗说道。天倪将她扶起,仍旧痴痴的望她一眼——这样美的人世间女子,这便是最后一眼了。
“保重吧!”天倪说着,便与昭文相携而去。师诗感觉到他的气息远去,仍旧痴痴的回转不过来,她的心中似下了一场透雨,清静,沁凉,有着凛凛的伤心,亦有着花瓣萎地的清香。那大白狗却已依在她的身旁,要带她回去,她伸出手来轻轻摸着那大狗的头,想起那天初遇他时的情形。
她牵着雪球上街买菜,却被人群一挤,与那雪球走散了。她什么都看不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惊恐万分,她被人一撞,差一点倒在地上,却是他在旁边将她扶住。他接触到她的一瞬间,她便蓦得感受到他的不同寻常。
“姑娘小心。”他说道。
他的声音,更让她惊喜不已。她认得他,那旧梦之中的俊美仙人。她羞涩的一笑,那一瞬间她便知道,他是属于她的,即便是再短暂的时光,他也曾是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