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等人途经一个村落的时候偶然遇到正在讲学的孟轲,他们跟随众学子挤进了孟轲所在的院落之中,正见那大名鼎鼎的孟子舆先生一身布衫站在屋檐之下,捋着长长的胡须,有条不紊的慢慢讲着,旁边的年轻人们亦静静的听,他们都认真的看着他,仿佛草木迎接着阳光的照耀。子沐等人但听他说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子沐在人群中听到此语,已不觉潸然泪下,这是他这十年以来听过的最可心的话,这些话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使得他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了熨帖。正在此时,那空中阴云滚滚,雨点子由小变大,噼里叭啦的掉了起来,人们仍想听那孟先生讲学,却无奈雨势极大,只好纷纷作辞而去。
子沐等人无处可去,便挤在一旁的檐下,看着众人撑伞离开。等众人去尽后,孟轲的学生们才注意到子沐三人。
一个学子模样的人走过来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三人不像本地人氏,阁下从何而来,要往何而去?”
王骀施礼道:“敝姓王,我们是宋国人,周游此处,仍要回宋国去。”
“原来如此。”那学生说道,“今日天降大雨,老先生若无处可去,便先在此处安歇吧!”
“这……”王骀正欲道谢,却见那孟轲自屋内开启窗户看着他们道:“老先生不必客气,陈臻,且请几位屋内坐吧。”
那陈臻便躬身道:“先生有请呢,几位请跟我来吧!”
见此,他们三人便背着行李跟着陈臻进了正房之中。
那孟轲所住的房间却是简陋至极,除了桌椅床榻外便是一架一架的书卷,孟轲正坐在榻上披了件长衣一手执卷一手端茶,见他们进来忙放下手中之物起身相迎。
“孟先生!”他们三人齐齐作揖道。
“不必客气。”孟轲笑着看着他们,他面容十分安然慈祥,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是优美舒展的。他问道:“这位老先生怎么称呼呢?”
“老夫姓王名骀,字存舒,这是我的两个孙儿,王年与王月。”王骀说道。
“王老先生,快快请坐。”孟轲道。
王骀随那孟轲于榻上坐了,陈臻又设了两个小几让子沐与申徒加坐了下来。王骀远离朝堂多年,亦远离这些文士多年,今日见到孟轲就如同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般,他的心中陡然一暖。孟轲亦注视着他们几人问道:“不知二位少爷平日所读何书?”
“胡乱识个字而已,谈何读书?”王骀说道。
“可是方才,老夫讲到‘生于忧患’之时,这位少爷却泪流满面。老夫周游列国,讲学无数,从来未见有人如此。”孟轲看着子沐说道,“阁下小小年纪,竟能对老夫所说之言有如此领悟,实在教人惊讶。”
子沐看着他,张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他眼里仍然泛着泪光。
孟轲却不禁笑道:“若不嫌弃的话,老夫收你为学生如何?”
“王年荣幸之至,不过在下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做,怕不能在先生膝下游学。”子沐说道,“只求先生能将腹内经纶多讲一些,在下好清心明目,看清这世间纷繁。”
孟轲微微一笑,他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虽是一身布衣,面庞粗黑,那眉眼之间却隐藏着些许不平之气,他目光清澈而坚毅,嘴角紧紧的勾着,有着年轻人少有的缄默。他游历诸国,所见之人无数,可这样的青年,却从未见过。孟轲道:“阁下年纪尚轻,正是成家立业之时,世间自纷繁其纷繁,不必深究。”
“不!在下就想懂得,先生方才的话如醍醐灌顶,正是意犹未尽,还请先生再多讲一些为好!”子沐迫切的看着他说道。
孟轲将胡须一捻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半生游学,处处为人所称道,看似光鲜,实则潦倒不堪,此行皆是受弟子所资助,老夫正想此行之后,即回故里,闭门谢客,专心著书而已。此乃乱世,诸君皆爱商、韩之言,老夫的话,却不为所用,阁下怕不会真的想听罢!”
“乱世纷争,几人能醒?”王骀感慨万千的说道,“幸好有先生在,将这微光点亮,我们才不至于在这漫漫长夜之中迷失了方向。”
“老先生过奖了。”孟轲说道,“老夫虽不被诸国之君所接纳,但这些市井布衣却十分爱听老夫的说道,看到他们,老夫便看到了希望,看到不久之后的河清海晏,这乱世纷争终会过去,人们定会告别战乱,过上安定的生活。那个时候仁、义、礼、智才会在人们的心中点燃,并会燃烧出强大的力量。”
“仁、义、礼、智……”子沐默默的念着这几个词,一幅光辉的图景在他的面前展开。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登上了宋国的王座,开启了一重新的天地,看到百姓安居乐业,看到仓禀充实,风调雨顺,看到庙堂高耸、千秋万代……他脸上也情不自禁的洋溢起了笑容。
孟轲看子沐方才泪流满面,现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心里叹道:“这年轻人,也太痴了一些罢。”
这时那陈臻走了过来说道:“先生,几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几位客人可以将行李放下,歇息了。”
孟轲一听道:“好,几位可先稍事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聊,难得你们几人来了,可陪老夫聊天解闷,平日这些个学生们,听老夫这些话都听腻了,他们都不爱跟我聊天!”
那王骀等人一听,都不禁笑道:“好好,能与先生长聊,正是求之不得呢。”
于是他们三人将行李安放好,各自洗浴更衣后,那孟轲又着人来请了。此时天已晚了,孟轲的房内已摆上了饭菜。他们三人看时,却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只是一些饼子并稀面和腌菜之类,孟轲请他们坐了,他们三人都再三称谢道:“真是多谢先生了,留宿又留饭。”
“这都无妨。老夫四处游荡,这车马费一年都要花费不少,更不差你们几人这一顿饭。再说难得有人与我说说话,老夫真是开心的不得了呢。”孟轲说道。
“孟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还望先生能够解答。”子沐突然说道。
“阁下不必客气,请讲吧。”孟轲说道。
“先生周游列国,定当被众多君王召见,那先生可有见地,这诸国之中,哪位君王可称得上贤明之君?”子沐问道。
孟轲见这年轻人竟对君王之事如此感兴趣,也不禁心内称奇,他略略思索道:“无一贤明之君。”
子沐一愣,不想他竟如此回答,便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孟轲微微一笑说:“为君要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试问天下诸君,有谁能做的到?天下诸君莫不是争权夺利,扩土开疆,有谁将天下百姓置于心间。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如今诸国相争,连年争战,若有明君时,何致于此?”
众人皆静静的听他讲完,那房间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子沐又是一脸懵懂的崇敬。孟轲见自己又多了个死心踏地的崇拜者,内心得意不已,他看看子沐说道:“小兄弟虽为娄黎,却心系天下,实在难得。”
子沐回回神说:“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
那子沐的教书先生王骀却心中一堵,他看看这孟轲,虽都是读书人,王骀自信学问并不在这孟轲之下,孟轲却纵横捭阖,成一家之言。而王骀的一生,只耗在个子沐的身上,他的心中又不免一番感叹。
“光顾着说话,又忘了吃饭。”孟轲不禁笑道,“你们也不要光顾着听我说,而不吃饭了。每次与学生们在一起时都这样,说着说着饭都凉透了,还要再拿去热,热完又说话,然后又凉了,如此反复……”
“先生的治学态度,真真令人钦佩。”王骀说道。
“过奖过奖。”孟轲说道。
子沐又说:“在下还有一事想问先生。”
“小兄弟请讲吧!”孟轲说道。
子沐略略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若一国势力衰微,如何使其能强大起来?”
孟轲一听心中便有几分不悦,他一向不喜这法家所喜之事,他又瞟一眼这个奇怪的青年,孟轲见他如此衷心于君王之事,心中已有了几分掂量,便清清嗓子说道:“这一问,实在大的很,老夫无法回答,不过老夫这里却有个小故事讲与这位公子。”
子沐听他称己为“公子”,心中陡然一惊,知道他此一问,实在有些过了。但见那孟轲面不改色,只好听他说道:“宋人见其田中之苗不长而揠之,归来之后,谓他人道:‘我视苗之不长揠之助其长矣!’其子立即跑至田中,见那苗已尽皆枯槁。而如今这天下不助苗长的人太少了!”
众人听此故事,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申徒加道:“先生真会讲故事,我回去定要将这故事讲与乡邻,定将他们大牙都要笑掉了!”
子沐听完之后也不禁笑笑,赶紧举箸吃起菜来,所幸今日之菜皆是腌笋、卤海菜之类,并不用热,吃起来倒极其清爽。
“好了好了,不说了,老夫这里的故事还有好几筐呢!你们要是不着急赶路,索性就住下来,闲来无事,老夫慢慢讲给你们,保准比那说书先生讲的还好!”孟轲笑道。
“此生若有机会,定要听先生慢慢讲故事。”王骀说道。
众人一面吃饭,一面说说笑笑,那饭菜虽是清简,倒也吃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