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一抬头便看到韩凭身着黑色氅衣站在门口,他猛的站起身来,那卷书“哗”的掉落于地。韩凭亦远远的看到了子沐,他向前迈了两步,长跪于地沉声说道:“臣韩凭叩见殿下,殿下在外多年,受苦了……”
子沐见此,赶紧双手扶住韩凭道:“韩大哥快快请起!”
韩凭却一直跪着,不肯起来,他抬眼看看子沐,却见那子沐虽是旧时轮廓,却全然变了个样子,若不说是他,竟全然认不出来。韩凭只看他相貌,便知这些年来他历经了多少风霜,韩凭只这一眼,便红了眼眶,他颤声道:“殿下……微臣没有早日寻得殿下,请殿下恕罪……”
子沐道:“全世界子沐所能依靠的只大哥一人,这见外之言大哥千万不要再说了。快快起来,坐到这边来吧!”子沐终将韩凭扶了起来。
韩凭仍然审视着子沐,十年之间,子沐完全不再像孩童时的样子了,他已长成了个大人,韩凭又不禁笑道:“殿下长大了,倒比原来壮实了许多。”
子沐笑笑说:“我现在就是一乡野草民之态,没想到韩大哥竟然能认得。”
“哪里的话,殿下永远都是殿下,殿下的仪容永远不同与常人。”韩凭说道。
子沐说:“韩大哥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这些年来过得可好?嫂子可好?”
韩凭一愣,知他问的“嫂子”是指那何息露,他鼻子陡然一酸说道:“还好……她,已经殁了,很多年了……”
子沐也是一愣,突然想起刚刚逃亡的时候,商丘城外遇到韩凭与何息露,那何息露的容貌仍然清晰的刻印在他的脑海之中,突然听到韩凭一句“殁了”,他的心也随之一痛,自古红颜命薄,果真如此。美丽如师诗、如何息露皆不得好命,看来天妒红颜之说并不为谬。子沐沉声道:“竟然如此,还以为你们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呢,看来命运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作弄人的机会,我们竟都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如豆的灯火跳跃着,韩凭两眼直盯着那火焰,那火焰之中仿佛映着何息露的脸庞,她看着他,泪流千行,韩凭听子沐一言,差一点堕下泪来,他只得收一收心道:“我还好……后来又娶了一个夫人,她现在怀有身孕,已经四个月了。”
“真的?”子沐听此言,又不禁喜上眉梢,他说,“大哥应该先说此话的,方才的话太教人伤感了。如果有了新人,那逝去的便不要太过留恋了,她既已逝,就让她安心的去吧,大哥还当保重自己,节思节虑为是。”
韩凭听着他的话,只觉血液在五内翻涌,他太阳穴的筋脉在突突的跳动,他再不想与子沐谈这儿女情长,便单刀直入道:“殿下,臣已将万事俱备,我们何时开始?”
他们十年未见,子沐本想与其多言些旧事,冷不丁的听他冒出来这么一句,倒是一阵心惊。子沐看看韩凭,却见韩凭神色不定,微喘着气,他的眼中跳跃着火光,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子沐心中纳罕——这韩凭与旧时竟大不相同了,看来人终究会变,甚至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只得笑笑说道:“这事也在我的心中翻滚了这么些年,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是我们如果开始,那就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成功。若不成功,我不敢说我们的死相会有多难看,子偃的手有多狠,我清楚至极。韩大哥,可做好准备了?”
韩凭依旧转头盯着烛火,冷冷一笑道:“这件事,臣从来就没有犹疑过,即便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会做!即便死上一万次,我照样会做!”
子沐身上一阵冷寒,那火光猛的一曳,是韩凭周身的肃杀之气,令子沐浑然一凛。灯火之下韩凭的脸颊若刀削斧砍,凌厉无比,他的目光更像是暗夜的狼眸,乖戾凶狠。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笑容可掬的大哥韩凭,韩凭虽然从小习武,人却温顺异常,他在子沐面前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比那文臣更礼敬三分。而如今的韩凭,却携带了一种他不熟悉的寒凉之气。可子沐却并十分介怀, 闻听此言,他却有一丝欣喜,他看看韩凭说道:“韩大哥能有此言,子沐备感欣慰,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韩凭赶忙道:“臣不敢。”
子沐微微一笑说:“此刻我们不是君臣,只是兄弟。你是我荣辱与共的兄弟,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即便将来复国,你仍然是我的兄长。”
韩凭诚惶诚恐,他赶紧跪倒于地说:“有殿下此言,韩凭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见韩凭如此,子沐感怀至极,他说道:“韩大哥如今生活平静美满,本可不必为我如此,而你却情愿舍下自己的一切而助我……应该下跪道谢的是子沐才对。”子沐说着,亦跪于韩凭面前。
韩凭见此更是以头触地,再不敢抬起头来。
“将军……将军,时辰不早了。”聂远在门外轻声道。
“知道了。”韩凭道。他转过头来看看子沐,说道:“王太傅何在?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子沐点头说:“好,先生身体一直都挺好的。他便住在隔壁的客房,不过此刻他已经睡下了,等有机会再相见吧!”
韩凭亦点头说:“好。”他们二人相扶着站起身来,韩凭又说,“殿下在外这么些年,走了千万里之遥,定结交了许多朋友,若有机会时,可否一见?”
子沐心知他是问天倪与昭文,他笑笑说:“当然可以,他们虽然与我们共行十载,也帮了我们许多,却并非‘朋友’,他们终是与我们不同的。”
韩凭心中疑惑道:“何谓‘不同’?”
子沐轻叹一声说:“这不太好说,总之韩大哥不必多想,他们不是坏人,但也不会搅入政局之中,不会对我们有任何益处或害处。”
韩凭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殿下请保重,韩凭先行告退了。”
子沐看着韩凭说:“好。韩大哥路上小心,若没有万分紧急之事,可随便差什么人来告知一声便是,千万不可再如此冒险前来了。”
韩凭一心想见子沐,却知他此行确实太仓促了些,若是被他人知晓,会给子沐带来生命危险,他暗暗想着,心里一阵烦乱,只道明日一定多派些人在这客栈四周暗中保护才是。
韩凭道声:“遵命。”便与那聂远一同离去。子沐看着他离开,心中思绪翻涌,久久不得平静。
再说敖治与昭文双双飞在夜空之中,敖治道:“昭文姐姐,想要去哪玩?”
昭文说:“这些年都跟方生一起,没怎么去过仙界,不知道哪里好玩。”
敖治说:“若这么说时,我就更不知道了。”
昭文看看敖治说:“你这些年修行一定很苦吧?”
敖治嘴角微微一抽,这些年的修行,岂止是一个“苦”字所能形容的,他日日生不如死,每天都要将那凡人皆惧的死与生经历无数遍,那些日子他连回想一下都要浑身战栗……当他修成正果的那天,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那痛苦骤然离去,像一阵飓风掠过,风虽远去,身体还似在风中一般颤抖不已。他看看昭文,昭文那明媚清澈的样子一如往昔,像她这般完全没有经历过修行之苦而获得修为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昭文之福分,鲜少人能有。他看看她,觉得并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敖治只是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与那方生成亲?”
昭文一愣,不知他为何答非所问,她道:“不行么?”
“当然……我只是随便问问。”敖治说,“今夜月圆,不如我们去嫦娥仙子处吧,听闻嫦娥仙子那里有好吃的月饼,还有吴刚大叔最近做了一只新蹴鞠,我们正好可以组队玩玩。”
昭文将眉头一拧说:“不好,我素来与嫦娥仙子交恶,她并不待见我,还是不要去了。”
敖治笑道:“这么善良的昭文姐姐怎么还能与人交恶?”
“不知道,反正那嫦娥仙子与我不睦,可能是嫉妒我长的漂亮。”昭文说道。
敖治点头说:“确乎如此。”
他们正说着,却见前面闪过一道黑影,却是一阵黑风,昭文与敖治被这黑风吹的一晃,差一点就跌落云端。
“是谁如此无礼?”昭文气道。
“这股气,十分邪浊,这……”敖治说着突然干呕了起来。
“敖治,你怎么了?”昭文赶忙过去看他。
原来这敖治是刚刚从那瀛州清修而来,身心俱净,见不得半点邪浊之气,这气息沉暗浊臭,还有着血腥味,这让敖治一时撑不住,犯了恶心。
敖治只得将自己的气息打理一番,才勉强压下心中的那口气,他看看昭文说道:“我没事。只是不知这些人是怎么修行的,怎么会是这样的气息?”
昭文突然想起前不久见到的季咸等人,她心头一惊想,刚才那会不会就是他们?
昭文赶忙说:“快,我们追上他!”
敖治还在犯恶心,他捂着鼻子说:“这么浊臭逼人,你还追他做甚?”
昭文一把拉开他的手说:“我的公子哥,别这么娇气了!快跟我走吧,那些人要做坏事,我们要想法惩治他们!”
昭文说着,掉头就走,敖治只好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