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昭文猛然间问天倪道:“珠儿是谁?”
天倪却只看着她,不发一言。
昭文冷冷说道:“是你的女人对吗?你成仙了,她死了,然后你忘不了她,就把我做成她的样子,自我安慰,对吗?”
“对……也不全对……”天倪说。
还未及他说完,昭文早就一个耳光抡了上来,天倪一动不动静静的受着。昭文道:“男人竟都是这般无耻下作!”她说着便转身跑走了。
昭文并未走远,只驾着一片小云,静静的坐在空中,受着那冷风的吹拂。天倪飘然行至她的身边说:“你生气我能理解,情知你心绪无处发泄,刚才定没有打舒坦,你想打人时就请来吧,为师虽然身子骨不怎么结实,却还禁得住你的拳脚。”
昭文嘟噜着脸,看见天倪,心中火气正熊熊燃烧,她二话不说,抡起拳来冲他一通狠砸。天倪却像一面墙一样纹丝不动,昭文砸着砸着,突然间就没有力气了,她一头栽入天倪的怀中。天倪见状,只轻轻将她揽着。
“打好了吗?”天倪问道。
昭文点点头。许久之后昭文恍恍惚惚的说:“仙父,原来世间男女竟是这般相爱,是昭文太无知了。”
天倪笑道:“难道你以为都是你与他那样,坐在床上聊天到天亮吗?”
昭文说:“是啊!我以为这就是全部。”
“唉!傻丫头……”天倪说道。
昭文猛的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那么,那天你与师诗在一起时,也是如他们这般?”
“这……”天倪登时无言以对。
昭文刚刚平熄的怒火复又燃起,她又抡起拳头来狠狠揍起天倪来。
天倪抱头而逃说:“刚刚说的不打了,怎么又开始了,这次是动真格了?”
“废话少说,姑奶奶不开心,过来让我打痛快了再说!”昭文说着就追了过去。
那天夜里,便零零碎碎的落起雪来,子沐一觉醒来却看到外面天光大亮,他从未睡过懒觉,不知今日为何却睡过头了,他侧身看到旁边的露华也在睡觉,他没有叫醒她,而是独自起身披衣走向窗外,他打开窗户,却看到外面白皑皑的一片,原来是落雪了,怪不得会觉得比平时亮了许多。他一见这雪,心中甚喜,这雪来的正是时候——是该一雪前耻了!
他也顾不上叫侍女,只自己穿了衣服,又披了件皮裘,径自行出房门直奔大营而来。
子沐还未至营中,却远远望见全军将士已齐齐整整的排好队列,恭候在雪地之中。子沐见此甚喜,大阔步走向前来。
那队列前排的一队将领见子沐过来,皆翻身下马齐齐的跪下相迎,他们身后几万大军皆齐齐下跪,行大礼山呼道:“臣等拜见君上,君上北定天下,指日可待!”
见他们精神抖擞,一个个皆如狼似虎,这一队军马在茫茫大雪之中宛若天军,子沐雄心大振,他喜道:“诸位请起,今日吾等定会有一场血战,血可流、头可断,此复国之心万不能灭。此战胜后,生者皆为护国功臣,论功加爵,死者封妻荫子,享万世尊荣!”
众将士听罢又一齐拜道:“吾等愿为君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王宫深深的昭阳宫中,何息露正在一块纯白的绢布上刺绣,她未绣几针,却针脚一偏,针尖直扎在左手中指的手指头肚上。
“啊!”她轻轻尖叫一声,两滴殷红的血已滴在了绢布之上。
“娘娘,发生何事了?”侍女小如忙跑了过来问道。
何息露用嘴嘬着手指说:“没事,刚刚被针扎了一下,可惜了这绢子……”
小如看看说道:“奴婢为娘娘再换一块吧!”
何息露说:“不必了,我也没有心情再绣了,你拿走吧。”
小如道声“喏”,便将那布从箍上取了下来。她抬眼看一眼何息露说:“娘娘这是怎么了?脸色难看的很啊!”
何息露说:“最近心中慌的很,不知是怎么了?”
“娘娘可是在担心前方的战事?”小如道。
“是,也不全是,总感觉还有比这个更糟的事情,反正心中委实难安。”何息露说。
“要不要传太医来给娘娘瞧瞧?”小如说。
“不必了,你出去吧。”何息露说。
小如转身刚走到门口,何息露突然叫住她说道:“你同君上说一声,今日午后,我想与他在清陵台一会。”
“喏。”小如答应着走了出去。
然而宋康王子偃却没完没了的召众臣议会,他从早至晚,不仅要与子沐对抗,更要想法安抚民心,还要防备着齐、楚、郑、卫等国接连不断的骚扰,一二年间头发竟先白了大半。
这一日,他在处理了大量棘手之事后,刚刚喘了口气,却见一宦官前来奏道:“君上,何贵妃旁边的宫女前来求见,已经在雪地里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子偃一听,忙道:“快让她进来。”
侍卫打起布帘,小如才带着一股风雪气走了进来,她一见宋王,赶忙下跪道:“小如参见君上。”
子偃道:“你起来吧。外面雪下的很大?为何不早些进来,在外面等这许久?”
小如回道:“方才君上正召见大臣,小如不敢打扰。”
子偃笑道:“他们皆不重要,唯有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贵妃有何事派你前来?”
小如道:“娘娘请君上午后前去青陵台一会。”
子偃道:“所为何事?”
“娘娘没有说,只说让君上前去,并无他言。”小如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你且回吧。”子偃道。
青陵台乃是宋王宫中所筑的高台,高约八丈,是为何息露登高远眺之用。因那何息露久居深宫之中,常难见其它景致,宋康王便建造了此高台,容她闲时登高远望,春夏之季时观景甚佳,可如今正是冬天,不知她要去那里做什么。
子偃刚步出屋外,才发现今日之雪果然好看,想必何息露是约自己一道赏雪呢。如此以来,他又复回室中,对铜鉴一瞥,却发现自己又白发新添,愁容几许,再不复当年的神韵,看到自己这副面容,他不禁又自惭起来。
当子偃带着几个随从行至青陵台时,却见那何息露已经到了,他便赶忙上去,见那高台上设有一几二椅,几上摆着一瓶干枝梅,一坛酒两个碗。而何息露却静坐椅上,旁边站着侍女小如。
子偃打量着何息露,在一片白雪之中,红颜与红梅交相辉映,难分伯仲。子偃看着竟神思恍惚。第一次见她时,便是在萧忠家的梅园之中,那时的她美过一整园的花,他第一次见她,便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她。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与他名为夫妻,却无一丝夫妻的情分,子偃为一国之王,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凛然高贵的,唯有在她跟前,却是卑微的,他甚至想化为她脚下的一摄土,她身边的一阵风……然而他什么都不是,在她的心里,他只是个毁了她一生幸福的人,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君上请坐吧。”何息露不起身,更不行礼,只淡淡的说了一声。一旁的小如见状,却是心惊肉跳,她不敢跪亦不敢站的太直,低着头弯着背站在何息露的身后。
子偃却不生气,径直坐了,他说:“夫人今日难得请我前来,是为何故。”
何息露只坐着,她沉默了片刻说:“最近情势如何?”
子偃看着她说:“难得我们夫妻二人,这千里雪原,一枝红梅,且美酒美人俱在,为何要提这不相干的事呢?”
何息露道:“社稷大事,与全国子民皆息息相关,为何到君上的口中却成了不相干之事?”
子偃看着她说:“在你我的世界中,亦只有你我是相干的,其余的一切,皆不重要。”
何息露冷笑道:“君上这些年来对我之心,我也知道。是我对不起君上,若有来生,定报君上这些年的深情厚意。”
子偃道:“轮回转世,下辈子谁还能遇见谁,夫人若要报时,不若今生即可。”
何息露摇摇头说:“我心中无你,再要如何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要它怎得?”
见她竟如此直截,小如不知娘娘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天虽冷,她却惊出了一身的汗来。
而何息露却依旧端端正正的坐着,倒是子偃亲手端起酒壶来为他与何息露分别倒了酒,他自端起自己的那一碗来说道:“子偃敬夫人一杯。”
何息露也不看他,也不端碗,只是愣愣的,她说:“谢君上。”
子偃兀自喝了他那一杯,何息露淡淡一笑说:“君上生气了?”
子偃也笑了说:“怎么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何息露长叹一声说:“如今国家这样形势,可与君上此前所想像的一样?这国君之位,坐的可还舒服?”
若是旁人问这话,那子偃定要将其脑袋拧下来,可何息露说来,却像个推心置腹的知已一般,这些话何尝不是他日日扪心之语,他一笑,鼻子里竟一阵尖酸,他说道:“不易,实在不易。若能重来,子偃定不会再做这样的选择。”
何息露笑道:“是啊,若能重来,我们都会大不一样。”
可子偃却紧紧的盯着何息露说道:“若为你时,我还会再一次选择窃国篡位,承受如今这般沉重与不堪。”
“只为囚禁我十几年的肉身?你也情愿?”何息露问道。
“情愿。”子偃说,“此生虽不得你心,却朝夕相望,子偃足矣。”
何息露突然涌下泪来,她的泪早已于数年前哭干了,这几年来,再无泪下,今日的雪恍的她眼疼,热泪滚滚而下,她起身拜倒于子偃脚边,求道:“民女何氏此生只求君上一事,望君上千万答应!”
她双目含泪,凄凄哀哀的看着子偃说道,小如亦赶忙跪在了她的身旁。
子偃道:“夫人快快请起,这雪地岂是你能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