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师诗等人,子沐与王骀、申徒加继续前行,四月底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时至中午,那光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那一路上是沙多树少,他们三人是又干又渴。身上带的水几乎喝光,只剩了一小壶,挂在王骀的腰间。
子沐头戴着申徒加用草编的帽子,那帽子简陋至极,只能勉强盖住头顶,但他依然热的快要晕厥,眼前的道路变的模糊起来。王骀的脚步也越来越慢了,他沙哑着声音说:“我们……歇息一下吧……”
申徒加望望前方说:“前面有两棵树,我们还是走到树荫那里吧。”
因是荒野之中,虽近在眼前,走过去却显得极其遥远。他们三人一步一挪的走着。眼见着王骀撑不住了,申徒加架起了他。三人总算是走到了树荫之下。有树荫遮挡着骄阳,微风吹来,舒服不少。
子沐解下王骀腰间的水壶来,拔开盖子就把水往王骀嘴里倒。
王骀赶紧用手捂住水壶道:“你疯了!这是我们仅有的水了!”
子沐说:“不就是壶水么?难道比先生的命还重要?”
“老夫的命……不重要,公子的命是最重要的……壶里的水,就是渴死,老夫也不会喝的……”王骀说道。
子沐嘴上也起了一层干皮,他口干舌燥,不想与这老先生争辩分毫,他给申徒加使个眼神,申徒加会意。子沐一手按住王骀的头,申徒加压在他身上撑开他的嘴,子沐便把那壶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小半壶。王骀一边咽一边咳,嘴里呜啦呜啦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待子沐与申徒加松开手,王骀气的直骂:“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真气死老夫了!”他随手抓起身边的小树枝就去抽那申徒加与子沐,吓的他俩连连跑开。看王骀精神似是好了很多,子沐也放心了。
王骀仍气喘吁吁不能平息,子沐倚坐在他的旁边,看着旷野被晒的变了形,那热气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子沐轻轻的说:“四月天气,哪有这么热的?往日间只在亭阁之中听琴戏水,哪知世间竟有这般光景之处。真乃人间炼狱。”他脖子里此时一片扎痒,百姓的粗布衫让他苦不堪言,又粗又扎又不透气,他身上背上已起了一片痱子。
王骀光顾着叹气,半晌才说道:“真是苦了殿下……”
申徒加却在四周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他跑过来大喊道:“老先生,兄长!前面有房子!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王骀一听,眼里突然有了光泽说:“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我跑到那个小丘上看到的,距离不远,一个时辰足能走到了。”
王骀点头连连说:“好。”他从包袱里掏出干粮来说:“大家再补充点吧,别饿着了。”
申徒加不客气,一把抓过来就吃。子沐却不行,他口干的都嚼不转那干粮,他摇了摇头说:“我还不饿,先不吃呢。”
三人继续赶路,三人面向那申徒加所说的房子走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子沐两眼发昏,又渴又饿。他舍不得喝那半壶水,只得要来一块干粮,吃在嘴里毫无味道,如嚼腊还干涩,他抻着脖子才勉强咽了下去。他没有问这干粮是用什么做的,想必是百姓们饥时常吃之物,也许以后他也将经常吃这些了,他努力使自己接受着它。
王骀递来水壶说:“眼见快走到了,你们把水喝完吧。看样子像是庄户人家,附近一定有水源了。”
子沐放眼望去,果然是一连排四五座房屋,屋子四周是数十棵槐树,似还有炊烟袅袅,他心里也十分激动,虽然他们出行也不过两日光景,可他却感觉却走了好多年,似是在这无边荒野孤绝经久,对这人居环境已十分陌生了。子沐接过壶来说:“还是老规矩,先生第一口,然后徒加,最后都是我的。”
王骀苍然一笑,接过水壶仰起头来喝了一口。申徒加也喝了两口,子沐把剩下的一大口水尽情吞到肚子里,他们举步向那房舍走去。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太阳已经偏西了,疲惫不堪的一行人,走至那房舍之前,便看见那木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大书四字“千里客栈”。子沐心喜道:“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客栈’了。”他常听门人与说书先生讲到客栈,而自己却从未亲睹,这不同以往的事情,都让他小小的兴奋。
王骀敲敲那客栈的破木门,门上扑簌落下许多尘灰,他又敲了几下,过了许久从屋里走出来个矮个男子,那男子低头躬背,看不清脸面,也估摸不出多大年纪。他走出来看看他们三人说:“你们是何人?”
王骀一揖道:“小兄弟,我们是路过的行人,想在你这里借宿一宿。”
那男子把脸抬起来,是一张圆吞肥硕的脸,五官紧凑的聚在一起,他打量下他们三人,把门打开了。他们三人跟随那男子进入门内,入得门中先是一个院子,一溜三间土坯房子,东西各两间耳房,角落里还有个马棚,正有匹瘦骨伶仃的马在缓缓嚼草根。
申徒加一面走,一面四下观望。子沐跟在王骀身后目不斜视缓布进到屋内。正屋里是一间食铺。昏黄的油灯下,几个黑漆漆的条桌,有两三人坐于那里吃酒,一个戴深蓝色头巾的胖男人正坐在角落里点钱。一边点嘴里一边喃喃自语。
那圆脸男子走进屋冲那胖男人说:“大哥,客人来了!”
那胖男人抬起头来看看他们三人,将眼一眯,又仔细看了看方开口说:“你们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店?”
王骀说:“既要吃饭,又要住店。有什么吃的烦请店家准备些来。”
那胖男人笑道:“我们这里什么吃的都有……酒也有。季四,取那竹叶青来,再切半斤牛肉。”
“不,不。”王骀赶紧摆手说,“我们不吃酒,也不要肉。只要些白饭菜蔬即可。”
“这就不巧了。我这客栈自开张以来就没有卖过白饭,除了酒就是肉,别的没有。”那胖男人说。
“可有水吗?”王骀问。
“有水,不过和酒一个价。老头子要水还是要酒。”
“要水。再来半斤牛肉。”王骀说。
那胖男人说:“季四,一坛水,半斤牛肉。”他说完又冲王骀说,“一两银子。”
“这也太贵了……”王骀还没说完,那胖男人将眼一斜看着王骀说:“老头子,要吃就吃不吃滚蛋。你进来没看到我这大门?千里客栈,方圆千里,就这么一个地儿,外面沙土有的是,你随便吃去。”
王骀咽咽唾沫,从袖子内摸出包裹来,把那碎银子在手里掂掂,递给了胖男人。胖男人接过银子,看看王骀问:“敢问老先生台甫?”
王骀道:“敝姓王,名台。这是老朽的两个孙儿。”
那胖男人眯着小眼盯着子沐与申徒加半晌说:“你这孙儿长的可真俊俏。”
王骀点头说了句:“过奖。”便拉着子沐与申徒加坐了下来。那条凳漆黑油腻,子沐皱了下眉头,却也坐了下来。那桌子也蒙着厚厚的油脂,只看着这桌子便让人食不下咽。但是牛肉端上来后,他们却全然忘了桌子的事。申徒加伸手就拿一块放在嘴里。子沐看看桌上并无筷子,也不好下手。幸而那叫季四的酒保端了水与碗上来。王骀便将水倒了小半碗倒与子沐手中,给他净了手。子沐方才伸手拿了一块牛肉吃,那牛肉软烂咸香,吃一口,他肚子的馋虫全跑出来,在肚中咕咕的叫个不住——世上竟有如此好吃的牛肉!
他们三人将那盘牛肉吃个精光,那水也喝了半坛,剩下的水都装到他们的袋子去了。那胖男人静静的坐着数钱,一边数,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他的目光如刀一般审视着店中的人。
子沐三人吃饱喝足了,正坐在桌边闲聊,却看见他们旁边桌上坐着个头戴斗笠的人,他身材精瘦,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子沐心生好奇:天又未下雨,坐在室内还戴斗笠,这人实在奇怪。再看他紧窄衣袖,打着裹腿,腰间配剑,像是个习武之人,子沐又想:行走江湖之人,必定都要有些怪癖,不然难以出众,他人不易记住。
“小子,你这样无知的瞪着人看,不会是第一次出门吧?”那人却突然说话了。
子沐突然回过神来说:“大侠恕罪,在下失理了。”
“还算有点礼数。我看你不像平常人家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王年。”子沐说。
那人点点头,继续端着碗喝酒,他身旁已摆了三四个酒坛子,面前的那装肉的盘子也是他们盘子的三倍大。子沐不由叹了口气,江湖之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都不同凡人。
子沐见他不再言声,心中大为不爽,他又鼓起勇气说:“敢问大侠名号?”
“无名无号。”那人纂着大把的肉往嘴里塞。
“人总该有个名的,不然别人可如何称呼呢?”子沐说。
“门无鬼。”那男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