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昭文与“碎玉上仙”交谈,“碎玉上仙”道它盛酒多年,却从未亲尝过酒的味道。
“真是苦了你了。”昭文摸着那小瓦片说,“看来不管为人为物,或是为草为木,皆不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呢!你们当物品的也不容易啊!”
“可不是呢!不过现在可好了,那缸子一碎,舍去羁绊,倒成全了本仙,本仙悠游这二百来年,竟修了个散仙之身。说起来也算是无拘无束,天不拘地不羁呢!”“碎玉上仙”说道,“只若是这些人类都撤走,还我们原来的清净就更好了。”
听它这一说,那三仙亦皆出来齐声附和道:“正是此话呢,姑射仙子可否代吾等将这些人劝走呢?他们一来,此处宁静全无,血腥处处,我们真真受不了呢!”
那“芥微菩提”道:“本菩提是个最怕血的,若被一滴血滴上来,就少百年修为,再滴一滴,本菩提可就成普通煤灰了。”
“怎么会?若被人血一洒,芥微阁下倒成不了煤灰,却是个血豆腐了!”“芜须真人”在旁说道。
听此一言,众仙皆笑了起来。
昭文同它们说笑一番,再侧耳细听,外面已声息全无,想必他们都席散而归了。外面是深浓的夜色,众人皆睡时,她却依旧醒着与这些精灵们为伍。与人相比,它们与她更契合些。昭文默默感慨道,她本以为自己化得人身,便成了人。可她越接近人类,越感觉与他们不同,她与世间之人间永远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想她是永远无法融入他们之中了。
再说宫城之中,自秦无庸来了之后,子沐军中医务一事皆交与其掌管。温蕴仙年事已高,且擅长于治内理之病,而秦无庸却更长于治疗外伤。于是秦无庸一到,那温蕴仙便轻松了不少,他几乎成了王骀的专职医师,天天为其精心搭配药方,加之天气渐暖,王骀之病好转了许多。几日之后,竟能下床活动了,这一天下午,他看外面阳光明媚,便想出去晒晒太阳。
“王倪似是在旁边屋子里,我去叫他来帮忙。”温蕴仙说道。
王骀忙要制止,那温蕴仙已经去了,片刻之后天倪便跟随温蕴仙过来了。天倪说:“听温太医说今日阳光灿烂,祖父想出去坐坐。”
王骀忙忙摆手说:“不,我自己就行……”
天倪道:“祖父行动不便,还是让孙儿来帮忙吧。”他说着便上前将王骀抱起,谓温蕴仙道,“劳烦温太医将那张躺椅搬出来。”
温蕴仙将躺椅搬出来,天倪抱着王骀将其抱到室外,将他安放于躺椅之上,又取了一床薄被来为其盖上。温蕴仙看了直叹道:“王倪真比太傅亲孙也不差啊!”
王骀连连感叹。
而子沐正在外巡查,看到王骀坐在外面晒太阳,天倪与温蕴仙一左一右站在两旁,便举步前来作揖道:“先生近来可大好了?子沐一心劳碌,实是太忽视先生了。”
王骀想起身行礼,却试了几次仍起不来,子沐忙将其制止道:“先生千万别劳动了!”
“臣王骀叩见君上。”王骀虽是坐在椅上,仍旧将头重重一垂道。
“先生不必多礼。”子沐说道,“先生近日觉得身上可好些了?”
“有温太医的照料,已是大好了,怕不几日就能亲给君上磕头了。”王骀说。
子沐向温蕴仙作揖道:“有劳温太医了,先生就交给你了。”
温蕴仙赶忙还礼不迭道:“臣定当不负君上嘱托,将王太傅的身体调理好。”
天倪则在旁一言不发,漫不经心的看着不远处秦无庸带着南星为伤员们查看伤口。秦无庸将士兵们带血的绷带解下,仔细看看伤势后便嘱咐南星几句,南星便取出药与绷带来给那伤员重新上药包扎。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每个伤员都查验一遍。
然而,那些士兵们皆愿盯着南星看,这个面庞白皙、举止柔和的小兄弟让许多士兵都移不开眼,他们看着她白皙的手为他们上药,皆受用至极。
当南星在为一个士兵换腿上的药时,那士兵一时意乱神迷,看着她的手,情不自禁的将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
“啊!”南星惊叫一声道,“你,你干什么?”
秦无庸闻声一转头,见那士兵正死死的握着南星的手不放。
那士兵不仅举止粗鲁,且口吐秽语道:“这小兄弟为何我越看越喜欢呢!这手嫩的,比女人的手还软,且让我握上一握吧!”
南星拼命的挣扎,秦无庸飞奔至前,一把将那士兵的手拽开,大吼道:“竖子不得无礼!”
子沐等人与其相距不远,一抬头正见到这一幕,他将眉头一皱,对王骀说:“先生且请好好歇息,子沐有些事要处理下。”
“好,君上且去吧,不用再为我这老人家挂心。”王骀说。
子沐一转身便向秦无庸等人处走去,而天倪却盯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
子沐走了过去,问秦无庸道:“秦先生,怎么回事?”
秦无庸一见子沐前来,赶忙行礼道:“君上!是方才这位士官无礼冲撞了徒儿南星,秦某一时失控,才失声怒吼,惊了君上,请君上降罪。”
子沐看看南星,她紧紧的缩着手,低着头。子沐又冷冷的看那士兵一眼,那士兵早已跪做一团连连磕头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君上饶命!”
子沐挥挥手说:“罢了,罢了,这点子事,罪不致死。南先生请跟我来,有劳秦先生先独自为将士们疗伤。”
“喏!”秦无庸道。
子沐看看南星说:“南先生请吧!”
南星极不情愿跟他走,抬眼看秦无庸一眼,秦无庸却默默将头一点,南星才举步同子沐回了殿中。
子沐并没有带南星进正阳殿,而是去了偏殿西暖阁中,那阁子很小,是子沐日常起居之处。进门后将众侍从屏退,只单独留了他与南星,他回过头来去看南星,那南星却只低着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南星……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好吗?”子沐说道。
南星依旧不抬头说道:“君上要南星来,究竟所为何事?若只是看南星样貌,且恕南星不能从命。”
子沐笑道:“一别十年,竟这样生分了?”
南星道:“君臣有别,还能如何亲近?”
子沐心中一悲说:“此时子沐尚且未真正登上王座便听此语,若真到那一天,会有多少人远离子沐而去?”
南星说:“人生不过是得失之间,哪有两全之美?”
子沐说:“且不说这个了,真没有想到我们能在此重逢,前些日子行至太康城时,我便去找过你们,可惜没有找到,你去了哪里,这些年过的可好?”
南星听他问起这许多,也不答言,只静静的站着,依旧低垂着头。
子沐见她如此便说:“虽是君臣之别,难道连离愁别绪都不能诉说了?这些年来,子沐心中一直挂念着你们。”
南星冷冷一笑说:“多谢君上的挂念。”
见她冷漠至此,子沐心内焦躁,他伸出双手,却依旧不敢触碰她,他上下打量着她说:“为何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样子?做个女孩不好么?竟一直这样打扮混在男人群中,这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生活。”
南星突然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却依旧又低了头。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就像一道灿烂阳光,子沐心头一喜道:“你若愿意,就留在我身边吧。不必再扮做男人,也不必再辛辛苦苦的行医。虽然现在艰辛一些,以后我夺得王位,定会给你名分。富贵荣华样样不少。”
南星听罢却依旧面无表情,她冷冷的说道:“君上请自重,南星来此,只为我夫君报仇。”
子沐一听惊道:“你成过亲了?你夫君是谁?仇家又是谁?”
南星眼中波光粼粼,她使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看着子沐说道:“是苏木,玄门教人杀了他。”
子沐浑身微微一颤,尴尬一笑道:“竟然……是这样……苏木师兄竟……”
南星微微一笑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子沐默默的将头一点,南星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天倪与王骀在外晒太阳归来,进得屋中,正想入定修行,却见昭文一闪身出现在他的面前。天倪看看她说:“你这是怎么了?脸拉的这么长?”
昭文不禁一笑道:“有吗?很长吗?”
天倪道:“嗯,有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昭文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将那女医倌叫到这里来盅惑方生。”
天倪道:“她怎么可能盅惑你夫君?你是如何知道的?”
昭文道:“你可别小看我,我可有好多朋友帮忙呢!有一位深居大士,它最擅于打洞,它偶然将洞打到方生的西暖阁中,正好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方生想纳那女医倌为妾呢。真是气死我了!”
天倪笑道:“昭文仙子果真厉害,只是不知这位‘深居大士’是偶然打洞到子沐房中,还是有人特意安排呢?”
昭文气的直噎气道:“好吧,算是受我指使,不论如何,这事得由你说起。”
天倪将折扇一挥道:“他自己荒淫,你都能怪到我的头上,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明明就是你,那两人难道不是你叫来的?”昭文瞪着眼睛质问道。
天倪道:“最后你听到那女医倌要跟你夫君了?”
昭文笑道:“这倒没有。那女子还算心思坚定,不过也难说,日久天长,难免她不会改变主意。”
天倪凑近她道:“你夫君就是这样一人,自以为是天下万众之王,天下女子,他可任取任用,而你,在他的心中一无是处。”
这话昭文可是一点也不爱听,她将脸更拉长了一截说道:“你且不要妄下定论,你越如此说时,我越不会离开他。只待他戡平天下,定会对我另眼相待。”她说着冷冷的瞟了天倪一眼。
天倪道:“但愿如此。”
昭文一赌气,转身就走,天倪喊她道:“你要干什么去?”
“会会那女医倌。”昭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