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与王骀一前一后慢慢的在湖畔散步,他们走出去好远,王骀终于开口说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且让老夫为殿下准备些饭菜如何?”
子沐眼角滑过一丝冷泪,他抬眼望着无际的苍穹说:“也好。以后一餐一饭都将是生之大事了。有劳先生了。”
王骀摇摇头说:“现还有老夫家人每日供应,吃喝并不成问题,只怕是公子偃找到这里。他并没有放弃对你的追杀,只要一日见不到你的尸首,他就一日坐不安宁。”
子沐点点头说:“也真难为他了。”
子沐与王骀沿原路返回,还未走到土地庙,却早已望见前面被一大群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王骀赶紧拉住子沐说:“快躲起来!”他们二人一闪身躲在旁边的树从之中。
那些官兵正是子偃派来追查子沐下落的。他们听闻城东边清泠湾畔的土地庙中有一重伤的少年,与子沐极其相似,那子偃便立即派人前来查个究竟。没想到官兵一进庙里,只有一个黑瘦的小男孩在睡觉,那官兵便团团围住了申徒加。为首的一人冲申徒加吼道:“小子,你可曾见一个少年?白白净净的,大约十二三岁。”
申徒加睡梦中被他们拽出来,吓的魂飞魄散,他跪在地上抖个不住:“没……没见……”
“没见?”
“见……见了……”
“到底见没见?”那首领拿一条鞭子在他眼前晃晃。
“见了一眼……没看真切。昨天晚上还在这里……看样子已经死了……”申徒加说。
“那他现在在哪?”
“不……不知道啊。小的还没睡醒就被老爷们叫了起来,小的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想必被那老先生埋了吧……”申徒加哆嗦着说道。
“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
“我是那老先生昨日买来的,给他当侍僮的。”
那首领听罢暗暗思忖:这小子之言大可相信,如若子沐真的死了,那王骀肯定会把他尸首送回家去,想办法安葬。他思索片刻便令手下人马兵分两路,一路在附近搜查,另一路则跟自己去王骀家里。
王骀与子沐在暗地里看了半天,便见他们分散开来,一部分人先走了,另一部分在庙中翻了个底朝天,一个士兵一脚踢翻了米罐子,另一个一脚踹碎了水瓮。他们又在四周略转了转,便俱各散去。
此时王骀与子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们从树从中出来,赶过去看申徒加,他受了些惊吓,看到王骀时说话还有些哆嗦他说:“刚才……刚才有官老爷找你们。”
“我知道了,我们这就离开这里!”王骀一面说一面收拾被官兵们弄的七零八落的包袱。
申徒加转眼看看子沐,昨天夜里还如死人般的他,今天一早就好端端的站了起来。而且这个少年虽然衣衫随意头发散乱,却谦和温润如皓月一般。申徒加见他与自己曾经的那些兄弟大不相同,便知不是一路人,于是收回了目光,不敢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子沐问道。
“申徒加。”他低头答道。
“你今年几岁?”
“十岁了。”
子沐笑笑说:“我长你两岁。从今日起我们就兄弟相称可好?我叫子沐,字方生。”子沐说完看看王骀说,“先生年长,就做我与徒加弟弟的祖父可好?”
王骀思索片刻,重重一揖道:“老臣遵旨。”
子沐说:“既为祖父,只有子沐拜您的礼,万万没有祖父拜孙儿的。”
王骀说:“吾等今日一去,福祸难料。殿下请受老臣最后一拜吧!”王骀说着,跪地行起大礼来。
子沐站着受了他的礼,然后赶紧蹲下身将王骀扶起说:“先生本应怡养天年的年纪,却还要为了我而出生入死,子沐心里万分惭愧。”
王骀说道:“殿下千万不要这么说,能为殿下出生入死,是老臣的荣幸。”王骀说完起身看看四周说,“我们已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把米收拾好,我们即刻上路!”
申徒加看着他们二人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一听说收拾米,赶忙拿口袋出来把散落一地的米一把把装到袋子里。王骀的手扶在申徒加的肩膀上说:“孩子,跟我们一起,害怕吗?”
申徒加摇摇头:“只要有米吃,到哪我都不怕。”
“好。”王骀点头道。
三个人收拾了一番,王骀又给子沐穿了老百姓平日的麻布衣服,用泥往他脸上头上身上都抹了些,以掩盖他不同与普通人的贵气。三人拎起行礼什么也顾不得便奔向大路,直奔商丘城东城门而去。
子沐与他们两人走在一起,看着身边的布衣百姓,他这是第一次与普通民众如此亲近。以往虽也有到民间的时候,却总是被安排着庞大的仪仗,不论走到哪个地方,都似唱戏般拜上一通,他眼中的百姓永远都是遥远的,一片一片,一堆一堆的,在他的脚下山呼海拜。而今天他与他们行走在一起,他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面目平常而安宁,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们三人来到城门,见有许多难民排着队等着出城,他们家园被毁,只得投奔其他地方的亲眷。他们三人便依次排在了队尾。那门口的侍卫依次盘查他们都姓甚名谁,出城做何事。他们跟着人群一步一挪,等了大半天,终于走到了侍卫跟前,子沐看着这些侍卫,每一个都眼生的很,心里也稍稍放下了些。
“你叫什么?干什么去?”那侍卫问道。
“小的名叫王台,这两个是小的的孙儿,这个叫王年这个叫王月。我们三人要出城到那十里铺走亲戚。”王骀说道。
那侍卫看着两个少年说:“他们是亲兄弟?怎么长的不像?”
“并非亲兄弟,是叔伯兄弟,我那两个儿子长的就不像,到孙儿这就更不像了。”王骀说。
那侍卫上下打量着他们三人,一抬手说声:“走吧!”
王骀心中一乐,一左一右拉起他们二人的手就要走。
“等等!”突然另外一个侍卫喊了一声。
三人的心突然一提,脚却不敢再迈,只得定在那里。王骀笑道:“军爷还有何事?”
那侍卫手中却是有张画像的,他打开画像看看,又瞅瞅子沐的脸,嘴里嘀咕着:“像……确实像……”
王骀头上浸出了汗珠,他咽一口唾沫说:“军爷究竟在说什么?”
那侍卫一回头刚想说什么,却听得有人报道:“韩将军来了!”
那些侍卫们急忙躬身行礼。来的正是韩凭,他骑着一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注视着这些侍卫们,说:“传君上指令,所有过往城门者必须严加盘问,一个都不能放过。另城门关闭时间由酉时提前至申时。”
“臣等遵命!”侍卫们齐声道。
那手持画像的侍卫走上前来,对韩凭说了几句话。韩凭立刻翻身下马,走到王骀三人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说:“这不是六道衢卖猪肉的么,你们三人是要去哪里?”
“回将军。”王骀说,“老朽要带两个孙儿去十里铺探亲。”
韩凭一听便说:“都这大早晚了,你们才出发,若到了便也中午了,老先生赶紧赶路去吧!”
王骀躬身说:“谢将军!”
那申徒加也躬身,子沐见状也赶紧将腰弯下,他只看到韩凭的战靴,一直没看到他的脸。他们三人相依走出城去,那王骀早已是汗湿重衣。
出得商丘城来面前已是茫茫荒野,偶有马车拉家带口的在逃难。那车上瓶瓶罐罐、锅碗瓢盆无所不有。吃奶的孩子、白发苍苍的老人也都有。没有马车的只能一个拉一个、一个扶一个踉踉跄跄的走着。那死在路旁的也有,走着走着一个跟头倒下就起不来了,家人则在一旁一面痛苦失声,一面把他身上背的钱粮往下拿。
子沐何曾见过如此情景,直觉得自己坠入了人间地狱。逃亡的路上他几度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他经历的这一切是否就是那一层层的炼狱。王骀一直搀扶着子沐,一语不发,似乎这一切他并不意外,仿佛司空见惯了的,但他又无法向子沐解释这世间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天将正午,太阳十分毒辣,子沐身上出了一层汗。他并不是很怕热,但今天不知为什么汗水竟这么多。大概是太饿了,他自醒来粒米未进,在这大太阳下走路,几乎要虚脱。
“前面有一带树从,我们过去歇息一下吧。”王骀说。
子沐点头同意。
他们三人走至树丛,却发现有人牵马挎刀等在那里。子沐一眼就看出来正是韩凭。
韩凭一见他们走近立即下跪行礼道:“韩凭参见殿下。”
子沐淡淡的说:“韩将军请起,这里没有什么殿下。”
韩凭站起身来,垂首站立一旁说:“臣有句话想说,请殿下一定要相信。”
子沐点点头。
韩凭说:“臣并不是真心归降。臣下的一颗心仍是太子殿下与先王的。韩某之所以归降,是为保我父亲。有朝一日,待臣下羽翼丰满,定会为先王报仇,恭迎殿下归来。”
子沐拍拍韩凭的肩说:“长风,我并无怪你之心。为求自保,这并没有错。只是报仇一事,太难了。如今子沐落得这步田地,即便死了,也无颜面见先祖。兄长只要好好当差,便有一生的安稳日子可过,忘了子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