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清在昭文身旁忙忙的一揖道:“仙子切莫多想,在下并无他意,仙子保重,在下告辞。”他说着便转身驾云而去,只留下昭文在姑射山上心绪翩跹。
昭文在敖清去后久久的回不过神来,她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她茫然的回过头去,看那天倪闭关的山,那里静悄悄的唯有风吹拂而过,昭文默默念想着这个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他是她的父亲师父,也是她的朋友与爱人,他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天与地,可她却只是他心爱之人的一缕青丝……
念及此时,昭文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天翻地覆,一切皆再不同以往。她情知天倪对她好皆是因一个叫做珠儿的女子,她是她的替代品,他用以寄托思念。这么些年来,她努力的跳出他的囚牢,去成为她自己,她努力的想拥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生活,可这些到头来却是一场荒唐,她什么也不是,只是另外一个女子的一缕头发而已……
昭文面对着姑射山下茫茫云海,那漫漫云雾千百年来亦若如是,风起则云涌,风静则云积,然而这一切终将行休,这一切她看够了,也看腻了……是的,五百多年了,真的腻了……
自从扶枝被敖治带走以后,子沐就突然生病了,这病来的急来的怪,他高烧不退,连日来神思不清,宫里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好在燕远自小在宫中长大,前朝后宫之事耳濡目染间皆懂得几分,于是燕远便临时执政,派一位位份略高的张夫人管理后宫事务。
一日临朝,燕远已是神思昏昏,可她一心担心着子沐的病,也顾不得疲累便带着碧儿一道往子沐的寝宫赶去。此时天已渐热,燕远心里着急不禁出了一身的汗,碧儿跟随着步辇紧着拿团扇给燕远扇。燕远心烦便一挥手说:“别扇了。”
碧儿赶紧收回扇子道:“公主莫急,今日君上略好了些,烧退了,神志也清楚了,只是还不能进食,吃过两次稀粥都吐了出来。”
燕远一听,心中略觉宽慰道:“是吗?那太好了。君上也是不容易,每日都这样辛劳,就是铁打的人也该生病的。”
碧儿道:“可不是嘛。”
燕远见无旁人便问碧儿道:“萧夫人的事,可有眉目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儿道:“也有了。那日的侍卫道,是有一年轻男人将萧夫人抱着出了宫,萧夫人当时身负重伤,其余的便不知晓了。”
燕远听着便陷入了沉思,她说道:“此事可真是蹊跷。那男子究竟是谁?与萧夫人是何关系,君上的病可与此事有关?”
碧儿道:“公主这么一说确实蹊跷,你说这宫中怎么平白无故会有男子出现?”
燕远道:“还是且去问君上一问。”
“君上如今正在病中,公主还是少问这些为好。”碧儿说。
燕远冷冷一笑道:“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且不必操心。”
碧儿将头缩回来,低头道:“喏。”
子沐高烧了三日今天傍晚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呆呆的望着藻井,目光空洞无神。李中前来奏道:“王后前来欲见君上,君上可否宣其进来?”
子沐一听燕远来了,他将双眼一闭道:“让她进来……”
燕远踏入寝宫之内,便闻到浓浓的药味,这是这宫中从来未有过的味道,子沐年富力强从不问汤药,如今却卧病在床,虽是一国之君,一病起来其凄凉状却与常人无异,燕远心头一酸,快走几步行至子沐床前,她看那子沐面容焦黑,几日光景竟瘦了一大圈,见此她眼圈一红险些泪下,她用手帕子轻轻擦擦他的脸说:“听说君上今日好些了,臣妾十分高兴,君上可愿吃些什么东西?”
子沐微微的摇着头,虚弱的说道:“不……”
“这样可不行,若不进食,再强的身体也会垮的,君上一身而系天下,万万要坚持住,臣妾与呢喃都盼着君上快快好起来呢!”燕远说道。
子沐眉头一展道:“呢喃……呢喃她怎么样?”
“她很好,只是思念父王。”燕远说。
子沐道:“为何不带她来见我?”
燕远说:“臣妾是从朝堂前来,并未叫呢喃,若君上想见她时,我派人去叫她过来。”
子沐道:“不必了……知道她好就行了。”
燕远笑笑说:“君上谁都不要想了,只想着自己的病吧。”
子沐只盯着虚空中说道:“萧夫人殁了,烦请王后多费个心,将她厚葬了吧。”
燕远一听,却犯了难,若要厚葬却是容易,只是这萧夫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拿什么来葬,她看着子沐的样子却不敢多说什么,他为一个萧夫人竟成如此模样,她的心中突然难过了起来,只得随口应承道:“喏,臣妾一定遵从君上之令。”
子沐幽幽一叹,眼中却闪烁着粼粼的泪光。
燕远只在旁微笑着,再无他言。
萧夫人殁了,幸而其娘家并无他人,燕远要操办葬礼,却要寻个尸首来才行,左思右想,却无个人选,最后她行至凝烟殿中,左右看了一圈,以小草为首的众丫鬟侍宦前来相迎,燕远瞟小草一眼道:“好个俊俏的丫头,你就是萧夫人娘家来的陪嫁丫鬟?”
“回王后,正是。”小草道。
燕远笑道:“如此正好。”她围着小草转了两圈道,“从现在起,你就是萧夫人,萧夫人就是你。明白了?”
小草一听,慌忙跪倒连连磕头道:“奴婢何德何能,奴婢只是个下人,怎么能取萧夫人而代之,娘娘且请三思啊!”
燕远道:“这是你的造化,旁人谁也求不来的。你一个小小宫女,且能享受宫妃的待遇,享受万年香火,你家祖坟上怕都要冒青烟呢。”
小草的脸都吓白了,头在地上都磕破了边哭边求道:“娘娘请三思,小草不能啊……小草出身微贱,万不能替代萧夫人……”
燕远既已拿定主义,哪还听她哭诉,她带着众人转身而去。
三日之后,王宫之中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萧夫人病逝,子沐将其下葬,哀痛万分。那棺椁之中哪有萧夫人,却是那侍女小草,小草不肯就死,却万般无奈,当天晚上王后那里便赐来鸠酒,小草被迫饮了,第二日便将其尸身收了,置于棺中,停陵三日后,即葬入妃陵。
子沐身体不适并未参加完葬礼,便在众人的陪同之下回到宫中。他在众人的掺扶之下才能勉强行走,此时的他完全不像个壮年男子而像个耄耋老翁,他于铜鉴之中瞟见自己的模样,仿佛一夜之间又新添了许多白发,他的心陡然一惊,突觉时光之易逝,命运之凉薄。
天气连日升温,子沐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毕竟是年轻,身体底子好,萧夫人头七做完之后,子沐已能在众嫔妃的陪同下在后花园中遛弯了。这一日傍晚,燕远处理完朝事也来至园中,众嫔妃又齐聚一堂,女人们在花从中三五成群的玩笑着,子沐独坐一旁,此时正与那天别无二致,只是独缺了扶枝。
就仿佛又一颗星辰在夜空中陨落一般,子沐的生命中又少了一丝光亮。他微笑的唇角也慢慢的僵硬了,他再也无法深思,那些渐渐远去的人们,留给他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背影,昔时的苦难在此刻竟一下子美好了起来,他竟是那样怀念,那样怀念那些满是苦难的、颠沛流离的日子,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能感觉到温暖,他的身边还有着愿为他而舍弃生命的人。昭文与天倪已远在天边,王骀也已过世,而申徒嘉……申徒嘉……
子沐的心中猛然一惊,申徒嘉仿佛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他切近又遥远,他想起他的笑脸,却还是他少年时的样子,他与他一起长大,就如同他的亲弟弟一般,他们相依为命若许年,而今,他又在何方呢?
子沐便劲的回想,只记得几年前在军中见过他,子沐许过他要给他钱财功名,而如今他竟悄然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子沐想起那些如流星般一闪而逝的人们,韩凭、秦无庸、苏木与南星、门无鬼与云无涯、小如、还有扶枝……每一个人都不能再去回想,不知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那些如花美人们尚在欢笑,他只得悄悄将泪水擦干,天空之中是大片绯红,他看着那天际的烟霞,蓦然想起了昭文欢笑的样子。
几日之后,子沐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他身体一恢复健康,心里再不似那般脆弱了,他又接手国事,将燕远替了下来。谁知这燕远一旦触手朝政,竟有些欲罢不能,见子沐又让她回到后宫之中,心中颇有几分不乐,虽是如此却也没有办法,她回到自己宫中却觉得疲惫不堪。她叹口气想道,这国事烦忧确非女子所能,既然无法主载这一切也就算了罢,权当休息了,可别把身体搞垮了才是。
燕远接连休息了几天之后,却依旧头脑昏昏嗜睡无比,便赶紧传了御医前来,那御医诊完脉却又报喜道:“娘娘身体无碍,是有喜了,才会有此症候。”
这一次燕远却再不相疑,她只道自己粗心大意,连有喜了都没有察觉,她欣喜不已,自有了呢喃之后这四五年间,她曾多次想着再生一个孩子,可始终未能有孕,不想今日却突然被告知有喜了,真是在意料之外,她不禁赶紧命人预备车驾,赶往子沐那里向他汇报这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