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妈与月琴讨论扶枝之事,李妈道扶枝从小在府中长大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哪里会有“相好的”。月琴思索半晌,看着那炭火炉中熊熊燃烧的火苗,她将两只如细枝般的手伸将出来,烤着火,她十根指头涂着艳红的指甲,那十个指甲也如同十个小火苗。那火焰跳跃在她的眼中,她微微笑道:“管他从哪来的,这大小姐的把柄算是坐实了。以后,可有她好看的!”
月琴被那炉火熏的脸颊直发烫,她站起身来将衣衫整整道:“我去见见老爷。”
李妈道:“方才过来的时候见老爷到前院去了,这会怕是没有空见夫人。”
听这一句,月琴心中顿时不悦,她啐一口道:“整天忙的脑袋都找不到在哪了,这相邦大人混口饭吃竟也如此艰难。罢了罢了,我看看成儿去。”她说着,便披了件大红毡氅衣出了门来,直往书房而去。
原来这萧府中自设学堂,将那都中名士豢养在家中来教习小少爷萧成,萧成如今已有十岁,他聪明伶俐勤奋好学,深得萧忠喜爱。这萧成更是月琴世界的全部,她只要一个人无事可做了,便要去书房看萧成读书。萧忠为此说过她许多次,可她仍然不听,依旧要去,萧忠拗不过她,终将那书房之中多置了一把椅子,供月琴探班之用。
月琴带着众丫鬟婆子乌泱乌泱的一群人去了学堂,那教书先生正摇头晃脑的吟诵着《论语》,萧成坐在下面正听着仔细,却见他母亲带了众人前来。萧成心中大不悦,却只得站起身来于他母亲见礼。那先生见状也只得停下了书,行大礼道:“老夫拜见月夫人,夫人身体万安。”
月琴只微微向那先生点了个头,便赶紧将萧成扶了起来,她上下打量着萧成,满眼关切道:“我的儿,怎么又光顾着读书了,午饭可曾吃得?茶点可吃了?母亲派人送来的桂花糕可吃了?味道可好?怎么没有穿昨日送你的新棉衣?冷不冷?”
“回母亲,饭食孩儿都吃了,桂花糕也吃了,不过太甜了,孩儿不喜欢,皆送于小黑子他们了。孩儿有衣服穿,不必要那么多新的,我叫妈妈收起来了。”萧成一板一眼的答道。
月琴抿嘴一笑说:“好,好,我的成儿最懂事了,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她将萧成往怀里一抱,又端详了半天,像是许久没有见过他一样,其实她每天都要来,每天都这样抱着他端详。但是她的成儿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孩子,她即使看几千遍、几万遍都不会烦腻。
终于萧成还是从她的怀中挣扎了出来说道:“孩儿还要听先生讲书,母亲请在旁歇息下吧。”
“对,对……”月琴道,“你快坐好听先生讲书吧,母亲就坐边上,不打扰你啊!”她说着退至一旁,也坐了下来,那些丫鬟婆子们皆站立左右,听那先生讲学。
而另一边,扶枝仍与敖治温存在一起。敖治在被衾之中将扶枝拥入怀中,扶枝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她听着他的心跳,微笑着闭上了眼。敖治却深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久久的回不过神来。这样美好的感受与那炼狱般的修行,岂止是天壤之别,却是九重天阙与十八层地狱间的差别,这世间之人竟日日沉浸在这般美好之中,也难怪他们只能拥有短短数十年生命。敖治更将扶枝抱的紧紧的,这人世间的女子竟这般柔若无物,让他心生一片怜惜。
“你愿意,同我一起走吗?”敖治问道。
“去哪里?”扶枝问,她除了自己的家,哪里都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地方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远方。
“西海,我的家。”敖治说。
扶枝如梦初醒,她的心像被利刃狠狠的割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她摇头说:“不……我们不可能的……”
她的一句“不可能”像当头一棒,将那敖治敲醒,他仿佛此时才想起他所身负的罪孽与他仍在囚龙石上受刑的父亲来,他也浑身一冷,沮丧极了,他贴在扶枝的耳畔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走吧……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扶枝温热的手游走在他的肌肤上,他身体的每一寸,都让她贪恋。
“我做不到。”敖治说,“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它像山一样矗在我的心间,怎么能当它不存在?”
“你这个小青龙……”扶枝狠狠的将手捶在他的胸前。
敖治突然坐了起来,并将扶枝一并拽起来,他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说:“你在这里等我,哪也不要去。我有些事情要办,等我办好了,就来接你。那些个什么公子,你不要理他们。我是西海龙太子,我要娶你回家,谁也阻止不了我。”
“敖治……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我……”扶枝并不想说起父亲朝中之事,她无法向敖治解释清楚,她是作为筹码嫁与郭家,她只是父亲官场中的一步棋。
“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难呢?”敖治笑笑说,“你且等我一等,三天之内必来接你。”敖治从手中变出来一只小小的珊瑚递于扶枝说:“这算个信物吧,虽然不很名贵,但它很可爱。”
扶枝看时,那小珊瑚呈粉色,圆吞吞的,她不禁一笑说:“确实很可爱,与你一样。”
敖治也笑笑,他又凑上前去与她相吻。
那一日夜间,萧忠与月琴一道共进晚餐,月琴纤手将一个个小小的鸽子蛋剥的干干净净,宛若一盘珍珠一般放在萧忠的面前,萧忠只道今日这蒸乳羊够鲜美,何不再来些酒。月琴便说:“取那温过的黄酒来,给老爷暖暖身子。”
丫鬟们答应一声自去取酒。萧忠眯缝着眼看着月琴,他嘴角流露出满满的笑意来。
“今天去看成儿了?他最近书读的如何?”萧忠问道。
“尚且用心,只是不够聪颖,若能如他姐姐扶枝小姐那般无师自通就好了。”月琴说。
“这是哪的话?扶枝只是个女孩子家,她能有多少见识?”萧忠笑道,“当年我也是请了教习先生来教她的,只是这丫头心思太过了,还是少读些书为好,便将那先生也辞去了。”
月琴抿嘴一笑道:“扶枝小姐的心思若只用在读书之上倒也好,只怕是……”她突然闭了嘴。
萧忠一愣说:“月琴!你这是什么话?”
月琴见他突然如此,也吓了一跳,幸而侍女正好温了酒送来。那丫鬟将酒放置于桌上,月琴将酒自壶中倒出,盛在青瓷碗中端到萧忠嘴边,温热的酒与温热的人同时凑了过来,萧忠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月琴笑笑,她将声音降低了许多,凑在萧忠耳旁说:“妾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也非有意编派小姐,只是有些事还是弄清楚为好,免得将来闹了大笑话,反倒给老爷带来麻烦。”
萧忠两眼一转,看看旁边侍候的人们一挥手道:“你们都去吧。”那些人一躬身,皆退了出去。他看看月琴说:“现在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一直公务繁忙,怕是疏忽了许多事,扶枝这孩子,我也是太少关心她了。”
月琴往萧忠身边紧紧的一凑,在他耳边如是这般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萧忠大惊失色,方才暖酒下肚脸上刚和缓几分,现在又突然青灰了起来,他双手颤抖着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月琴见萧忠反应巨大,赶忙用手在胸前给他顺气,一边揉着一边说:“老爷千万别动气,小姐年幼,又在深闺之中,怕是不经事,受人蛊惑也未可知。”
“年幼?她都这么大了,何谈年幼?”萧忠将碗碟一摔,又想起她母亲早亡,他又无暇照顾,扶枝从他的掌上明珠慢慢变成一个郁郁寡欢的孤苦少女,他只想她本性纯良,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她从此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可不想,她在这时节竟做下如此事端。
萧忠又恨又悔,他站起身来一挥袖说:“看看那丫头去!”
“老爷,先吃了饭吧!”月琴喊道。
萧忠头也不回道:“你教我如何吃得下饭?这臭丫头,也太无法无天了!”他越想越气,突然见壁上挂一柄剑,便要去取,月琴赶忙拉住了说:“老爷这是要干什么?”
“你别拉我,我去斩了这没脸没皮的丫头!”萧忠道。
“事情尚难定论,老爷暂且息怒。”月琴说,“不如先去看个究竟再说。”
萧忠咽下一口气说:“你说的对,是我太容易生气了。”他摸摸月琴的脸说,“也真亏了你,处处都为这丫头着想,她虽不是你亲生,你待她却也与她亲母别无二致。”
月琴温婉一笑。便同着萧忠一道前往扶枝的院子。
萧忠是有几年没来过扶枝住的桐香院了,他见这小院木门紧闭,人星寥寥,心中凄然一叹,他将门扉轻叩,便有小丫头打开了门。
那小丫头却不认得萧忠,正疑惑的盯着这个老人看。还是月琴骂道:“大胆刁奴,见了老爷还不下跪,竟如此无礼!”这小丫头方才慌忙跪下了。
萧忠又是叹,举步走了进去,那院中叶落重重,却没有人清扫。月琴看罢又自语道:“这些奴才们真是怠惰至极了,把个院子弄成这个样子,饶是深闺没人能见,若被外人知晓,还不被人笑话死了。”她并不知道,这落叶乃是扶枝特意吩咐过的,不要清扫,她酷爱落叶及脚踩落叶的那种松软的感觉。